酒足饭饱之后，老李摸了摸肚子。肚子满了，可是幸福怎么没有了呢？

老李感觉自己近来特别烦燥。

马上就要退休了，听说，挺多人都有退休综合症。是不是自己也会这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沙发上躺下去，伸手去茶几上摸到一根牙签剔牙去了。

男人也有更年期么？他苦笑了一下。

明亮的灯光底下，正在拾掇碗筷的老婆身材向横下里正突飞猛进地发展着，看架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脚步轻盈，嘴里哼着小曲，弄得老于又闹心又羡慕，要是自己也能有这心情该多好！

摇控器，摇控器呢？他朝老婆喊。

他的老婆桂芝和他是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后来又去了同一单位工作，灯光下，老李看着款步向自己走来的这个胖妇人，要不是上次同学会，大家在一起信口开河胡说起当年的情形，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忆起来当初自己是如何发狂地追求这个女人的情形的。

上学的时候，老李偏科语文，平时喜欢看点唐诗宋词的，别看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可是，用在给女生写情书上那可真不是盖的，也不记得是几年级的时候了，他自己的内心被爱情的激情激荡着难以入睡，他偷着溜出宿舍，跑到操场上，天上的月亮是那么好，月光明亮地照耀着大地，大概跟他的心情一样激动！他把信纸铺在操场边上的老槐树上给桂芝写诗，第二天，他悄悄把信纸交给桂芝，看着那纸上横不成行，竖不成排的文字，和被戳得一个又一个破洞的信纸，桂芝的脸腾地红了。桂芝是个身材矮胖的女孩儿，脸上老是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喜欢这样的笑容，觉着那笑容就象酒一样，带着一股醉人的味道，他想着就醉，看了激动得就想哭。

正好，工作之后，桂芝又和他在一个单位了，他们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都说爱笑的女人有好命。这话是真的吗？

结婚生子，孩子上学读书，给老人养老送终，老李他们本来也该和所有的人一样，过平凡安宁的小日子的，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儿子大学毕业不久得了抑郁症了，天天琢磨着想死。不犯病的时候好好的一个孩子，消瘦的身材，一张王子一样的脸，带着忧郁的神气，非常惹人注目。可一旦犯病了，就不是这样了，行踪变得琢磨不定。就像一个装着火药的炸药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神出鬼没地点着。

自从儿子有病了之后，老李的脸上就难见风和日丽了。上班去之后什么样不说了，回家之后，常跟桂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话，瞧你养的儿子！

桂芝看着老李，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都说一人有病，全家发愁，真是这样。自从儿子有病了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家，变得阴晴不定了。全家人的目光都随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旋转，桂芝辞去了工作，在家专门照顾孩子，老李一个人上班，家庭经济也骤然紧张。

前些天，儿子又犯病了，他们把孩子送去了医院，桂芝陪着孩子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病情稳定了之后，儿子抚摸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心痛地跟妈妈说，妈妈，对不起……我要是好好的，你是不是也天天和我高阿姨她们一样，可以天天去跳跳广场舞什么的开开心心地过？桂芝搂着儿子的肩膀，笑着对孩子说，说什么傻话呢？跟妈还说什么对不起？

看到孩子的病情稳定了，桂芝的心放下了一半，跟儿子说回去看看你爸，再给你拿点换洗衣服，儿子听说，就让妈妈帮他拿那件蓝格子的棉衬衫，天凉了，他想穿那件衣服。

收拾好了家务，桂芝开了柜子，找到儿子说的蓝衬衫装进袋子里，又找了一些日用品。老李不耐烦地问桂芝，都快半夜了，你不消停些还在鼓捣什么啊？

桂芝把东西找齐了放在桌子上，对老李说，你儿子说想穿这件蓝格衬衫，我找出来了，明天拿医院去。

老李叹一口气，不吱声了。

收拾好了东西，桂芝在老李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忽然摸着后脑说，老李啊，我怎么头疼？老李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桂芝，头疼歇会呗，谁让你大半夜了也不闲会？这鼓捣一会那鼓捣一会，叮叮当当地真让人心烦。

桂芝摸着头说，不对啊，老李，我真的头疼。

爱笑的桂芝说着就蜷下身子，顺着沙发跪了下来，用手捂着头，老李一看，急忙来拉桂芝，可是桂芝已软在老李的怀里了，前后不到三分钟时间。

大夫说，桂芝是急性脑出血。

老李号啕大哭，一面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我混蛋啊我该死啊……医院里，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医护人员们，看到这个大个子的男人这番模样，也忍不住连连回头。主治大夫劝老李，你爱人得的是脑干出血，这病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的，遇到这样事了，谁也没办法，想开点吧。

后来老李带着儿子去给他妈上坟，儿子穿着蓝格的棉衬衫，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神更加忧郁，他一声不吭。老李的胡子可能有好几天没刮了，人一下子显得苍老了不少。他紧紧地抓着儿子的胳膊，让儿子把颤抖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桂芝的突然离开让老李感觉自己也突然长大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像无赖一样赖在桂芝的身上，让桂芝负重前行，想到这里，老李觉得心里像刀剜一样难受，他搂紧了儿子，对儿子说，别怕儿子，有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