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脚步声很重,把东西放在窗沿桌子上的声音并不轻,奶奶也没有察觉我的归来。在那扇半开半掩的木门后,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把刚炒出来的花生米的红色外衣揉碎,坐在她的专属座位上,火塘里的火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电视的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当我大跨步走进去,忽的坐在她面前,她才抬起头笑着说:“回来啦。”这不是一句疑问,而是一个陈述,陈述里有期盼得到实现的喜悦。又说“我估计今天是周五。”好像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似的。
记得第一次回来时,她的惊喜和热情让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她像是在欢迎一个重要的客人,抑制不住的笑,来来回回找吃的,那些家人给她买的零食,一股脑儿拿了出来。这一次,她终于“恢复正常了”,就像我只是刚刚出去买了个东西。
她放下手中的花生米,往火塘里加了些柴火,吹了吹,火很快滋啦滋啦燃了起来。半晌,筛子往我这边移了移,她用手指指示意我吃,又慢慢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花生皮,走出去了,开了卧室的门,出来摆在我面前的是几根麻花。推辞半天,放在了电视旁。我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西游记的旋律一响起,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奶奶看电视看不懂什么,她听不懂普通话,也不认得字,只能看看画面。而西游记她尤其爱看,放下遥控器,她大概是觉察到我看得专心,也想看看演的什么,就把头从筛子里抬了起来。“耶,猪八戒又来了。”她说猪八戒三个字特别可爱,说得轻而短,有种俏皮的感觉。说完又低下头去,专心得揉搓花生米。这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印象里,她对西游记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不管她看没看过这个片段,一定是目不转睛的。今天怎么花生米变成了比看西游记更重要的事?
“你烤火哈,火灭了就加柴,我去你幺婆婆那里把花生打了。”这句话,就像妈妈叮嘱我冷了就穿衣服一样,很久以前我一直觉得是个废话,年纪渐长,才知道废话背后是不可言说的关心。我说好。
回来后,她说机子发热了,要等一会儿才能打下来。傍晚,幺婆婆把打好了的花生面拿了下来。
她就开始从冰箱里拿肉了。肉是切好的,只需拿出来解冻。晚上解好冻以后,她就在厨房里,切土豆。我让她水热了叫我,我去淘肉。我过去时,她已经在洒蒸肉粉了。娴熟的手法,我似乎闻到了阵阵扑鼻的香味。
“你去把花生面抓一把。”她说。
一把不够,又抓了一把。原来这花生面是用来做蒸肉的。
她说今晚把肉弄好,明天起来蒸就可以了,早上太冷。真是个有计划的老太太。
火上还炖着鸡肉,又吩咐我把萝卜放进去。揭开盖子,水浪翻滚,热气腾腾,眼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平常奶奶自己一个人在家,是不煮肉的,她总是留着,等着。有时,水果都放坏了。大家回来,全给她扔了,她一阵阵唏嘘。
如今,我每周末回来,她都要煮肉,这是她的忙碌,她的欢喜,也是我的幸运,我的福气。
夜色无边,我俩看完电视,洗了脸,灭了火,熄了灯,睡去。梦里,我也是回家,在一条小路上走着,走进飘扬的雨里,走进那缕缕清烟下的屋檐,走进一扇半开半掩的门,门后有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