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的一层不染,夹杂着丝丝柔软的白云,暖阳高照,微风徐来。树枝上挂满嫩绿的新叶,核桃树上垂下许多像极了毛毛虫的核桃花,新叶、春花在风中越发清新怡人。这,便是农村小院里的四月天。
早晨,吃过早饭,一条黑白相间,像只奶牛的小狗懒散的院子里踱步,从青翠的树荫下走到阳光里,又走回去趴在树荫下老人的脚边。小狗才出生几个月,还不能发出“汪汪”声,不时发出阵阵哼唧声,好像在和老人聊天,老人也随声应和,和小狗说着聊着。老人本不想养小狗的,她这一生养过两条狗,都特别通人性,特别有感情,但是狗的寿命没那么长,老人说送别是悲痛的。奈何城里的孙子特别喜欢,硬是要养,城里又不方便,就只能请老人帮忙养在乡下,每个周末回来看他的小狗。老人带着老花镜,坐在一个有着靠背的钢筋焊制的椅子上,厚厚的坐垫是她亲手缝制的。她手里拿着一双小孩的虎头鞋,她正在给鞋子纳底子。椅子旁边是一个竹子编的小针线箩,里面有剪刀和其他工具,还有各色的线、针,最主要的还放着一本书,书名是《放下》。
老人很喜欢看书,尽管她看书的速度慢,但她每天晚上睡前都要看一会书。她说,她总是看完觉得很有道理,但过几天又忘记了。所以一本书反反复复要看十多遍,不时拿在身边,想起来的时候再看看。她认为看书能让一个人不一样,那种不一样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就像她不喜欢和村子里其他老人一起说张家长李家短一样,她更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谈谈这个时代的进步,去探索和尝试一些新东西。她很庆幸,她爹是个教书先生,所以让她上过两年学堂,好多字也是他爹教她认识的,只可惜她爹去世的早。年轻的时候,她还拿公分去换小画书来看,当时还没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到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告诉他们一定要读书,只有读书能改变命运。
老人已经75岁啦,可看上去很精神,像是60多的样子。老人纳了一会鞋底,取下老花镜,回到屋里喝水去了,而小狗,懒懒的看着,直到老人进了屋,它才起身,奔跑着追进去。出来的时候,老人一只手拿着牛奶,一只手拿着小狗的食盆,走到树荫下,坐下来,小心翼翼的倒了些牛奶在食盆里,小狗欢快地舔着牛奶。树上的小鸟从清晨鸣唱到傍晚,仿佛不会累,叽叽喳喳,啁啁啾啾,你一言我一语,可欢乐啦。老人看着小狗,听着鸟鸣,脸上浮现了安详温暖的微笑。
周末到了,老人的孙子、孙女们从城里回来了。老人和老伴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饭桌上最美味的应该是老伴去村边水库里钓回来的野生鲫鱼炖的汤,汤的颜色像极了牛奶。老人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大山里流下来的山泉水,就着姜和大葱一起煮,可味道却鲜而甘甜,鱼肉也是嫩而香。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老人像极了孩子,对新事物充满好奇,让孙子教她用微信,拍视频,美颜,上网等等。
傍晚,凉风习习,我和老人在水库边散步。老人告诉我,她在给她的小重孙纳鞋底,要亲手做虎头鞋。这小重孙都还没出生,老人已经记挂上了。我们聊了很多,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家里养的狗。老人说年轻的时候,她在生产队干活,老伴是工人,在城里上班,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回家都是靠双脚走路,老伴回一次家要走两天。她生了孩子才一个月,便下地苦公分了。那时候老人的母亲还在,但是裹着小脚,也干不了什么活,就在家做饭给老人吃,帮老人看看孩子。家里有一只大白狗,她到哪跟到哪,吃的是猪食,不挑嘴,很好养,长得很壮。等家里有了小孩,大白狗还充当起管家,小孩子在院里玩耍,它就紧紧跟着,小孩都是放养,还不会走路到时候喜欢到处乱爬,一到危险的地方,大白狗就把孩子叼回来。后面土地改革,有了自己家的土地,小孩长大了,大白狗老了,但大白狗还是喜欢和老人一起去地里干活。有一天老人骂了大白狗几句,大白狗就走了,但它没走远,就在院子外面趴着不回来,两天没吃东西,就是不进来家里。家里的孩子们去喊,它也不回来,拿东西给它吃也不吃。老人出去,摸摸它的头,给它道歉,和它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它才站起来跟着老人回家。后来有一天,大白狗就特别反常,总是围着老人亲,看家家里的孩子就亲,就摇着尾巴“汪汪汪”的咬,看起来很兴奋。当时大家都没在意,只是第二天起来就发现大白狗没在家,到傍晚也没回来。它可从来都不会跑远的,到处去找了也没找到。几天后,老人去地里干活,发现了大白狗的尸体。老人说,大白狗知道自己不行了,还和他们告别,自己跑到外面地里去等死。说着,老人的眼角有些湿润了,我知道那样浓郁的感情,源自人与动物间诚挚的相处和动物对人的忠心。再后来,养的那条狗也是这样的,所以老人就不愿意再养狗了。
这个老人就是我的奶奶。
捧起书,学会放下;老人老了,心依旧充满活力;老狗走了,爱依旧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