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百科上说,维吾尔族食用馕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如果,全部品种的馕都生活在一个社会里,它们扮演一个个个性鲜明又可爱的小人儿,假如它们会开口说话,假如它们也称兄道弟,假如它们也像我们一样,离开新疆开始漂流。
我想,
它们会是最特别的存在,
于每一个新疆人,
因为这是刻在血液里一脉相承的情怀。
小时候每次幼儿园放假,爸妈会把我丢到乡下奶奶家。奶奶家过去是土坯房,走进房间里,常年散发一种清新的泥土味。乡下的生活很无聊,我常常抱着厚厚的名著赖在院子里,用懒散掩盖岁月静好。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有很多鲜有的趣味。比如,生病了从来不用吃药,奶奶会主煮一些中草药,巨苦巨难喝,可神奇的是喝了立马见效。还可以去鸡窝下面偷鸡蛋,新鲜无公害。饿了还在菜园里摘黄瓜西红柿,还可以爬到屋顶摘一些还没熟透的杏子吃。这里的一切都是最清新最自然的状态。当然除了这些生活常态之外,还有奶奶每月一次的烤馕。
要开始做馕的时候,也是奶奶最开心的时光。挤牛奶,和面,忙得不亦乐乎,那时候我有点小小的崇拜她,那么一大盆面很快就会和完,接着是捏成形,还要在上面印花。准备程序做好了,她会套上厚厚的袖套,大步抬着那些待烤的馕走向馕坑,馕要开始烤了,她双膝跪在馕坑上面的边缘地带,把面饼贴在馕坑壁上,熟练的开始烤起来。
新疆的太阳很大,也很毒,加上从馕坑里袭来的滚烫的热气,她的脸常常被印的通红。她却一点也不在意,有的时候我会想,那样心甘情愿为了一个大家庭奉献自己的一生的人,用伟大这种词来形容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偶尔的时候,奶奶“哎呀”的叫一声,原来是坑里滚烫的火气把奶奶的眉毛烧着了,这种时候的我就是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而奶奶好像也没有怪过我,也跟着我咯咯咯的笑起来。
然而,等待的过程却是无比的漫长,我常常跑开玩自己的,不一会儿就会被奶奶叫回来,原来是馕烤好了。
那种香气,我想我大概一辈子再也闻不到了,脆脆的馕边,咬开里面,加上刚出坑的热气,简直是享受。冬天的时候,配着奶茶,夏天的时候,飞快的跑向泉水边,丢进泉水里,浸泡一会儿再吃,那种冰爽的感觉,也大概是一辈子再也没法体会到的了。与此同时,还有大晚上陪怕黑的我上厕所,所有好吃的都锁在一个箱子里只留给我,以及,给我讲过很多道理的奶奶,也同样离我好远好远了。
馕,对于新疆人来说就是命,
是刻进骨子里的信仰。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淡化了很多传统的意识,但父母这辈人对馕的那种情怀也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你出远门的时候,父母总会在你的行李的塞几个馕,有的时候你厌烦不想带,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路上可能不会吃。可是爸妈还是会叮咛一句,“就算不吃,它也会陪着你。”
这是一种怎样的寄托,是我过去不能明白的。我在今晚深深的自责起来,每个寒暑假归来,那些被妈妈硬塞给我的馕,几乎都坏了,我那个时候常常把它们丢在角落里,等我想起来,已经坏的没法吃。
我曾经大学的舍友是柯尔克孜族,她也有一个很厉害的妈妈,黄油、牛羊肉一罐一罐的寄,甚至还能搞到一些奶皮子寄过来,简直太厉害了。因为都不是市面上包装过的,是最原始的味道。当然,她妈妈寄得最多的就是馕。有一次我叫她出去吃饭,她说不了,要留在宿舍吃馕。我耸耸肩,那也吃不饱啊。她特别真诚的说,“我妈妈那么辛苦的大热天用馕坑亲手烤给我的,我心疼啊,不吃就会坏掉的。”
不是只有英雄史诗能够让你震撼,生活里的小事儿也是会突然在某些瞬间,某些人的某些话某些行为一下子会触动到你,这是活在生活里的感动。
对馕慢慢深情起来,也许是在忙碌的早上来不及做那么丰盛的早餐,但是奶茶粉泡一个小馕吃,也真的比牛奶燕麦三明治面包来的实在,并且踏实。家里人寄包裹曾经是最让我头疼的一件事,很多次寄得东西我都是在放假回家的时候原封不动的带回去了,因为不爱吃巧克力饼干等。但唯独馕。以前是百般的不情愿行李当中放着馕,现在是会主动要求家里寄。
维吾尔老人常常会说,“可以一日无菜,但决不可一日无馕。”古人把馕看的很贵重,在这方面也有很多的禁忌,比如不能数馕的数量,不能把馕渣丢弃到脚踩到的地方,不能浪费,掉在地上的馕渣要捡起来放在高处让鸟儿吃等等。
馕是新疆少数民族的生命,“馕是信仰,无馕遭殃”。我就是在今早吃馕的时候觉得,馕忽然变成了一种力量,因为是妈妈寄的,也更像一种陪伴。对于在内地的新疆孩子,还有留学海外的同胞,馕是一种家乡的寄托。
真好,我们的馕独一无二的屹立于饮食文化之中,并且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相信,在每一个新疆人的心中,排名全世界第一的美食一定是馕。
奶奶的身体后来几年变得越来越不好,眼睛换了严重的白内障,很长一段时间,看不清这个世界。当然,她再也没有烤过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牙都掉的差不多了,喝着稀饭,连馕也咬不动。
她身体还硬朗的时候,也交朋友,也和闺蜜聊八卦,时常做一些针线活儿,像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洗衣做饭,照顾一大家子,还有力气和我妈妈,这个“城里的儿媳妇”闹别扭,驾着马车偷偷去幼儿园把我接回去。
我忘记了她最后一次烤馕是什么时候了,我只记得后来她眼睛做完手术后,每天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再后来,我去了广东念书,在某个闷热的午后听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这个夜晚有点想她,愿她在天国幸福,愿天国也有香喷喷的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