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荣穿上易达快递工作服,戴上印有易达字样的快递帽子,抱着一只大纸箱上了三楼。他左右看看,此时正是上午的九点,年轻人上班了,老年人出门锻炼身体或是买菜去了,楼道里没人。
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声音,可以确定房里没人。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插进了302的锁孔。
没错,是铁丝,而不是钥匙。
易小荣是一名职业偷儿,说他是职业偷儿,是因为他是正经拜过师的,他师从塔子河村著名的张神偷,据说张神偷行走江湖几十载,从未失过手,偷东西偷的出神入化,家里富得流油,当然,值钱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
易小荣跟着寡母长大,已经记不得父亲是什么样子,据说很多年前跟着一个外乡女人走了,再也没回来,母亲时常把对父亲的恨都发泄在易小荣身上,那些对负心男所有的辱骂和诅咒就像一把把尖利的匕首,说不清会在什么时候,以势不可挡的力度插向易小荣,有时候还会佐以柳条、扫帚的抽打,打完之后看到易小荣身上的淤青,母亲又会抱着他大哭,易小荣的心也跟着母亲的情绪一起一落,胆战心惊。
易小荣最怕待在家,他无法面对母亲那毫无征兆的痛哭流涕和歇斯底里,更怕因为他的眉眼里有父亲的影子而遭受无妄之灾。易小荣从小就生活在没有父亲的阴影里,自卑、怯懦、不爱说话,所以也没有朋友,村里的孩子们都看不起他,甚至经常嘲笑、捉弄他。
更多的时候,易小荣喜欢一个人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他期待某一天从村口能盼回父亲的身影,寂寞的时候他就和路过的蚂蚁说说话。
就是在这里,他认识了师傅张神偷。张神偷待他好,几次带他去下馆子,还带他去集市买好玩的玩意儿,后来还说要收他做徒弟,教他发家致富的本领,带他出去闯荡江湖,能离开这没有丝毫温暖气息的家,易小荣当然求之不得。
于是,那天早上,十五岁的易小荣就从去学校的半道上,跟着张神偷踏上了去江湖的路。师傅不到四十,穿的很讲究,看起来很有老板的派头,干起活儿来表情从容淡定,手法迅速准确,从来都没有跑空趟的时候。
晚上就教易小荣手法和眼法,先是让他练习捡豆子,然后在米缸中夹铜钱,还说高手都有在油锅中夹物而不伤的本领,待手法练成,夹物快如风。
在大街上,张神偷就教易小荣练眼法,看路上行人的钱放在什么地方,看的虽多,易小荣却不能一眼看出放钱的地方,就像每天练的手法一样,一直不能让师傅满意,每次师傅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嫌弃的摇着头。
这两年,易小荣师徒俩的日子每况愈下,人们出门都不带钱了,一台手机就能解决所有的支付问题。而通过一台电脑把别人卡上的钱转到自己卡上,这样的高科技师徒俩不懂,也就只能望洋兴叹,干点小活挣点小钱了。
这段时间,张神偷说要去参加一个本行业的论坛,顺便去找点挣钱的好路子,让易小荣自己随便练练。
易小荣每天无所事事,要不在出租屋里睡大觉,要不蹲在公路边的树荫下,茫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有人匆忙,有人闲散,但他们都眼神淡然,神情笃定,易小荣觉得自己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想了好久,觉得应该是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归属,在外面忙碌之后,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让他们憩息,或许还有一个人让他们牵挂。
易小荣想到自己和师傅不断更换的小出租屋,想到自己幽灵一般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流窜,如过街老鼠被人们唾骂;想到母亲,不知道母亲一个人在家可好,有没有因为偶尔想到他而向村口张望。他摸摸额头的青春痘,压制不住心底深深的孤独和失落,他就像一个和大人走散的小孩,惶恐又无助。
因为状态不好,所以收获也是寥寥。
易小荣在菜市场转了大半天,竟然毫无所获,他垂头丧气的坐在菜市边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快递小哥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对面的小区,他一下就来了灵感。
他在小区外面观察了两天,发现上午九点至十一点这期间,人们大多不在家,于是他决定这段时间动手。
开锁的本领他倒是练得很纯熟,仅仅几秒钟他便毫无声息的打开了302的门。
他轻轻走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古朴的装饰和家具,看起来应该有油水,易小荣心中暗喜,这次怎么也得露一手给师傅瞧瞧。
回身轻轻关上门,正当他一回头,差点没吓得灵魂出窍,里间的卧室门开了,出来一位大妈,五十多岁,穿一身睡衣,怀里抱着一个相框。一脸的哀戚,不断用袖子抹着眼泪,小声的抽泣着。
易小荣的心剧烈的砰砰乱跳,和主人狭路相逢,是他始料未及的,现在他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他紧紧贴着墙壁,警惕的注视着这位大妈的一举一动,他的脸也因为紧张而扭曲,像极了一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仓皇的蟑螂,摆动着敏感的触须探测敌情。
她走到客厅靠近阳台那一方,易小荣才看到那方摆着一个条桌,条桌上摆放着一张大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应该是她的儿子吧,穿着警服。见到警察,易小荣本能的心头一凛,但随即又在心里笑话自己,不过就是一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她颤抖的双手点上一炷香,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照片,和照片里的人说话,说一阵,哭一阵。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丝毫没有发现门口紧贴着墙的易小荣。
“儿子,今天是你的生日,二十二年前的今天,我们娘俩第一次相见,你安静地躺在妈妈怀里,这些年带给我无数的欢乐和幸福,现在,你一个人孤寂的躺在那里,你冷吗?你怕吗?你缺什么就给妈托梦......”
“儿子,这十几年来,咱娘俩相依为命,你怎么就忍心抛下老妈,一个人走了呢?你叫妈怎么活?”
“老天怎么忍心带走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一定要带走一个人,我情愿是我......”
易小荣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哭诉,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他开始深深同情起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红了眼眶。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急急转身,坐到餐桌边,从衣袋里掏出一大包药片,拿起桌上的水杯,又望了一眼照片,说:“儿子,你等着,妈过来陪你了,你不在了,妈活着也没意思,有妈来照顾你,你就不会孤单了。”
易小荣一个激灵:不好,她想自杀!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他一下冲上去一把打掉她手上的药片。
药片掉了一地,她愣了一下,转而大哭起来:“你让我去找我儿子吧,我儿子没了,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如果是我,我只希望我妈好好活着。”易小荣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老人,说了这一句后,就默默的垂手而立。
老人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淌着眼泪,屋里一片安静。易小荣抬头,照片上的男子面带笑意地看着他,眼神清澈纯净,在他熠熠生辉的光芒里,易小荣猛地记起自己不光彩的身份,他相形见绌,自惭形秽。
半晌,老人缓过来,拉着易小荣的手:“好孩子,你说的对,我不能犯糊涂,不能让我儿子走的不安心。”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打量着易小荣:“小伙子,你是......?”
易小荣才想起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支支吾吾:“我,我......”
她不等他说完,就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你是个实在孩子,大妈一看你就喜欢,一定是我儿子在天上安排了咱娘俩相见,那是咱娘俩的缘分。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你陪大妈吃个饭,就算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了,好吗?”
从小到大,易小荣尝尽了世间的残酷和人们的冷脸,跟着师傅做偷儿的这两年,被人追着打过,被人用世上最难听的话骂过,两天没饭吃的时候也有过。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好孩子”,也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他,面对这样的温情,他竟然露出了一丝羞涩,脸红了。
易小荣无法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更贪恋这种犹如母爱般的温情,他像一个第一次吃糖的小孩,那无法拒绝的甜充盈了他的味蕾,让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兴奋和快乐。
于是他们开始动手,一起和面、剁馅、包饺子,易小荣第一次做,笨手笨脚的跟着学,他包的饺子奇形怪状,逗得大妈直乐,阳光从落地窗斜斜的洒进来,柳丝的影子在窗子玻璃上婀娜的摆动,房里一派温馨祥和。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易小荣几天都没好好吃顿饭了,肚子里早就没有油水,他开始狼吞虎咽,大妈微笑着眯缝着眼,一面说“慢点吃,都是你的”,一面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夹到他碗里,易小荣吃得半饱了,意识到自己的吃相太难看,又红了脸。
大妈看出了他的窘态,眼神中露出慈爱和心疼:“多吃点,在大妈这儿甭客气,大妈知道你这孩子不容易,肯定受了不少苦。”
这句话一下击中了易小荣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眼里竟然浮上一层水雾,他使劲的眨眨眼,想把遏制不住的眼泪吞回眼眶里。
“大妈能遇到你,是真高兴,以后有时间就来看看大妈,大妈看到你就开心!”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点头。
在他的记忆中,他和母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母亲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充满温情和爱的话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原来他还可以在危急关头挽救一个人的生命,他还可以给一个人带来些许的快乐。原来快乐的感觉不是偷到钱包,不是师傅对他竖起的大拇指,而是他发现自己于别人是有用的。
饭后,大妈从衣袋里拿出一串手串给易小荣戴上,说:“这是我儿子最喜欢的骷髅手串,他是一名警察,在他加入警队的那一天起,就誓与一切恶势力和邪门歪道作斗争,他说骷髅手串象征着降服一切恶魔,我代我儿子把它送给你,希望它带给你好运,也助你战胜一切奸邪恶魔。”
又是新的一天,清爽的晨风鼓荡胸怀,天空一片蔚蓝,易小荣走在大街上,路过一个水果店的时候,看到店主在忙着摆放品种繁多的水果,一位年轻的女士专心的挑选着芒果,肩上的包拉链开了一半,易小荣走近她身旁,也装着挑选芒果,右手却用极快的手法夹住了女士包里面的钱包,淡定的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在他欲转身离去的瞬间,他看见了左手腕上戴着的骷髅手串,片刻的犹豫,他从包里掏出女士的钱包,眨眼之间便重新放回女士的包里,店主仍在忙着,女士还在仔细的挑选着,这个少年的一念起一念灭,一举一动,他们浑然不觉。
易小荣提着他买的一袋水果,大步向前走去,他要去看看那位他牵挂的、同时也牵挂着他的人!
END
PS:
最近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期间看了很多高手的文章,突然我不敢写了,因为自己写得太烂。但不写我又会很焦虑,我就经常来简书逛逛,去关注那些大咖们的新作。
偶然间,我看到一句曾经激烈过我的话,是红山老妖说的:写好不容易,那就写烂,看看到底能有多烂。
哈哈!于是我又坐在电脑面前,憋了两天,憋出了这么一篇。
希望友友们多多拍砖,不要手软!
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