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夜里11点,我看完杨本芬的《秋园》,接近尾声了,我被一个情节触动,17岁的之骅终于得到上学机会,20多岁的小徐老师对她一见钟情,他告诉之骅,我喜欢你。之骅心潮荡漾,但她情况太复杂了,父亲是国民党旧官吏,之骅告诉他,自己家里有弟弟妹妹要养,父亲身亡,只有一个母亲赚点微薄的钱,家里穷的没饭吃,而且自己成分不好,会连累他,她只想毕业后找份工作,让家里吃饱饭能活下来。小徐老师温柔的微笑,他认真的看着之骅说,我不怕,我可以等,你好好上学,先把这事藏在各自心里,我们以后再谈好吗?之骅害羞点点头,她喜欢他。后来暑假小徐老师送之骅二十多公里路回老家,他们都相信很快会再见面。噩耗来了,学校通知停办教学。之骅的打零工的地方跟教学楼相隔四五十公里,学校不准谈恋爱,她不敢跟小徐老师通信。之骅心急如焚,她得赶紧另谋出路,自己不能成拖累家里的负担,很快,之骅用尽最后一点钱买了去江西的车票。自此,之骅跟小徐老师再没见过。之后为了躲下乡改造,20岁的之骅无奈嫁给一个城市户口的男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生了三个孩子。这一生,之骅跟老师互生情愫的爱情死于时代的洪流,乱世之下,相爱的人匆匆一眼成了最后一眼。那时候信息和交通闭塞,爱情的萌发皎洁得像月光,残酷时代下都是生死离别的情爱,心里住了个人,成了一生的遗憾。
我的书法老师80几岁,34岁才跟师娘认识,一见钟情,老师说师娘是河南人,饥荒多,饿死不少人,躲灾荒跑来武汉,后来在武汉结了婚安了家,前后生了三个孩子,一个胎死腹中,一个出生不久夭折,最后一个智力有问题。我第一次见到老太太,她乐呵呵的坐着吃面,老师帮她擦掉沾在衣服领的面汤,师娘对我非常温柔,上厕所帮我开灯,拿纸巾给我擦手,赶上饭点问我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武汉疫情第三年,她摔了一跤,骨盆粉碎性骨折,又染上新冠病毒,卧床一两年去世。我去看老师时问,“阿姨没吃苦吧?”,老师眼眶湿润了,声音哽咽,“一把年纪了,总是要死的,我不是伤心她死了,但是…她…最后几天水米不进,是活活饿死的脱水死的,我怕…我怕她遭罪…最后还是遭了罪啊…”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亲眼看见一个白发老人苍老的心正在碎掉。后来老师写了很多悼念亡妻的诗词,每次写着写着就落泪。我问过他是不是跟阿姨感情特别好?一个80几岁的老头竟然有些害羞,低头笑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我跟着笑起来,还故意取笑他。他还是笑,不说话。这个世界人太微小,如同沙砾,当遇到一个精神灵魂共鸣的人之后,心不那么寂寞,觉得世界的颜色都更丰富起来。老师的前半生历经坎坷,但最后回忆起来,一张年轻的女人脸,骨瘦如柴的身体,音容笑貌,他教学她在旁边聆听的时光,犹如缓缓展开的画轴,那是他人生最幸福的岁月,一去不回。
理想主义总带了些悲情或虚构的色彩,脑海里充斥许多畅想和构建的画面。譬如,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抬起头来,她站在晕黄路灯下的等待,那片被灯火映照得五彩斑斓的水面,机缘巧合的相遇,缘分的妙不可言,错综复杂的心路历程,有些被强行隐藏但未释放的情绪,在宇宙中纠缠的各种念头,肌理间的温度,各自语言传递到大脑的化学反应,绽开的动人笑容…
如果时间够久?心是否会告诉自己,这种强烈的冲动未曾消亡,而是历久弥新呢?
工业革命到现在,声音和画面可以一秒抵达另一个人的手机上,相隔千里的人可以最快几个小时亲眼见到脑海中的那张脸。但好像,人变得更迟钝、缓慢、甚至怯懦。从前是车马书信慢,但承诺永恒。动乱时代下,一次离别就是一生一世。如果那些被遗憾布满的人知道,可以如此便捷的见到一个人向她倾吐,会不会狂喜到流泪,欢呼到疯狂呢?
书中角色的人生总会给我很多感动和启发,那是一片漫长的夜,风无情刮着,第二天,风平浪尽,落叶慢慢下坠,总有些内心藏匿许久的情话,苏醒于清晨的睡梦中,晾晒在午后的日光下,飘去午夜她的耳畔边。动人的记忆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