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同学把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抄录给我,并附一段话“赠你一首词,它写景特别著名,希望你喜欢并在余暇时把它背上来,我认为对写文章有好处”。从此,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柔和的春夜,浪漫的江水,温婉的鲜花,皎洁的月光,令人惟愿阖上双眸,插翅悠悠地翱翔在这片静谧的意境中,不复返。神话梦幻般的境界,令人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明月朗照,促人神思遐飞。初见月者谓谁?月光初照者又谓谁?连连的探问,难免引人心绪低落,甚而升起淡淡的哀伤,那最初的人无论当时何种身份,何种情怀,都已消逝在时光中。但张若虚宕开笔锋,以人类的“代代无穷已”,驱散了将氤氲开的忧伤,扬起了希望的涟漪。纯净烂漫而又启人遐思的境界,令人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江月有情,流水无意,正如李清照所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千古共通的缠绵的情思,引人共鸣,令人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思妇那份“卷不去”“拂还来”的深沉的相思,恰如姑溪居士笔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的那份惆怅与迷惘。鸿雁、鱼龙本应传书送信,无奈远隔天涯,难以传递音信。思妇的那份情怀,岂不是杜甫的“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的思念?又何尝不是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期盼?跨越时空的离人炽情,令人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游子思乡,连梦境也是,但路途遥远,难以还乡。“江水流春”,流走的难道仅仅是自然的春?不,更是游子的青春、梦想与幸福。从月升到月悬到月斜到月落,游子思乡却无望,这是怎样的一份欲罢不能?又是怎样的缱绻难释?此情此景,与岑参的“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何其相似。游子不绝如缕的情思,丝丝扣紧我的心弦,让我品它千遍也不厌倦。
二十多年来,每每品读《春江花月夜》,总会在心醉神迷之余,想起东坡的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生仅有两首诗传世的张若虚,因这一首《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竟为大家”。闻一多先生赞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我品它千遍也不厌倦,因它神话梦幻般的美妙境界,更因它于自然平和的意境中蕴涵着真挚炽热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