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老宅写篇文章,正逢刚放下手机,时间刚好。
依稀还能听到外婆站在门前大喊:“几个小孩哪儿去了?快回来吃饭啦!”那时候,我一定是和哥哥姐姐,在外婆家屋后的一块空地上烤红薯。“偷”红薯这种事儿一般是我的“份内之事”,这是年龄最小的“福利”。红薯是放在楼梯与后门连着的地方,因此从后门进去是最好的选择。有几次被外婆发现,但被说最多的便是哥哥,我们不会认识到错误,只会在一旁幸灾乐祸。
外婆家是一幢两层小楼,用砖头砌成,屋顶还是红色的瓦片,房间很小但很多。一楼客厅与厨房之间有个连接门,石头粗加工做成的门栓,有许多较为锋利的棱角。小时候的饿哦莽撞,喜欢到处乱窜乱跑,于是总是“光顾”那块门栓。长大以后再去看,似乎没有了那些棱角,圆润了许多,不知是我的功劳,辛苦我的脑袋了。
二楼有个小台,是外婆供奉菩萨的地方,每每走过去,都有一股香气,氤氲在楼道间,暗红的灯光打在观世音塑像上,有些朦胧的错觉。小时候觉得那些细长的香,用处最大的时候便是过年放鞭炮时。大年初一,哥哥总会领着我们去街上买很多新鲜的鞭炮烟火。点一支香,用炮头一捂,立马往外扔,慢了的时候,那炮仗就在半空中完成自己的使命。有时也会捡拾些瓶瓶罐罐,或是啤酒瓶的封盖,将炮仗放在里头,砰地一声,能把罐子冲向天空,惹得我们咯咯笑,但那终究是危险的。
二楼还有间书房。外公是位小学校长兼教师,那时候的作业外公必然是要亲自检查人,完成之后,还要完成外公操刀编写的试卷。有错的题目必然是要再写一遍,但完成地好也自然会有糖果作为奖励。小孩儿好哄,倒也不觉得辛苦或是委屈。二楼书房的另一大作用,是外公退休后的“娱乐场所”。墙上一张叠着一张的体育彩票数字表,这是外公退休后,除散步之外,唯一坚持的喜好了。姨姨们总打趣,问外公要是真的中了五百万要怎么办。外公思考了几天后,很郑重地告诉大家,一部分给养老院,自己和外婆不需要太多,剩下的几个孩子平分。那时候觉得,好像马上就要奔小康,走向富裕了。
外公是严厉的。有一回,因为我贪玩,放学之后没有径直回家,而是未打招呼便去了同学家里,直到天黑。外婆急得四处寻找,到处问人,那会儿周围的人彼此熟识,各家几口人长什么样儿也是一清二楚的。外婆是如何找到我,已然记不清了。回家之后,外婆气不打一出来,拿起竹编的扫帚就打,一边咬牙:“还敢不敢了?”外公听到我不停地啜泣,一口饭含在嘴里愣是咽不下去,一把把我抓起,扔到门外,说:等你哭完再进来!最后是外婆心疼,把我又提溜回去。之所以至今还记得,是因为那次真的太疼了。
后来,二老去了哥哥家照顾他,老宅便空了许多年,而我们的学业也渐渐繁重,对于老宅的记忆便慢慢尘封。
再回去的时候,我已是大学生,体积变大的我,似乎视野也变大了,站在老宅前,熟悉又陌生,还小——我已不能到处乱跑,走完客厅也不过四步。大人们约定,每周六回老宅聚会一次。偶尔也会聚餐,外婆的炖汤和外公的打卤面味道真是一流。但如今,年事已高的二老,味觉大不如前,有时不经意多放了些盐,自己却尝不出来,我们也直说“好吃”。
去年,姐姐带回了姐夫。姐夫是外地人,讲不来本地化,于是急于传递关心的二老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姐姐总是姐夫的翻译。那一幕却也有趣可爱。
外公看到街上来来往往满是电动车的踪迹,便嚷嚷着要买,说要带着外婆去兜风。曾有一次,看到娇小的外婆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捏住外公的衣角,朝着蛋黄色的夕阳慢慢远去,那一刻甚是温暖,顿觉幸福。
随着旧城改造,拆迁问题便峻切地摆在二老面前。但他们已然习惯自己住,于是偷偷在离老宅不远的地方租了套房,东西搬了五大车,来来回回折腾,二老看着憔悴了许多。
前些天回到老宅,给每间房间拍了照,所到之处,记忆便奔涌而来。或许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爱伤感,爱回忆。最是不舍屋后那棵外婆亲手栽种的银杏树。老家的气候,银杏是不易成活的,但这颗至今已有28年的银杏树,却仍旧郁郁葱葱。银杏树分雌雄,雌银杏开花结果,雄银杏则相反,而我们家这棵是后者,未曾结果,就连秋天也不见满树的“黄金”。那天,我对它说:“不要担心,我们不会丢下你,拾起你,轻轻抖落你身上的灰。”外婆是不舍的,总是念叨着“二十几年了啊”。
人多是善感的,年龄越大,越经不住岁月留下的东西,许多时候情不自禁,很催泪。那一个见证了我的童年,陪伴了三代人的生命体,该是值得感念的。是的,我相信它是有生命的,一如我们将继续活着。
拆迁,是将记忆变成了回忆。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外公外婆,献给老宅,献给童年,献给回不去的昨天,和不远的未来。
于 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