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看动漫《樱子小姐脚下埋着尸体》，二次元世界的对话与情节颇感无聊，于是穿破次元壁回到家里，拿出冰箱里的烟薰腊肉，切了几片，倒了一杯威士忌。
酒没加冰，也没加水。小酌，夜深人静之际，如缕不绝的肉香和酒香，味道抵达了舌头，一下子这春天里还有半分凉意的肉身，恰如其分地酥软了。
照例，肉香温暖，酒香清冽。精神在身体两秒之后，也轻飘飘被食物一击而溃。
据说西班火腿最好的伙伴是红酒，也有人认为跟威士忌亦是很好的搭配，都属于重口味之间的惺惺相惜。吃喝一途，哪有标准答案，食物间的脾性达致平衡就好。所以，昨夜子时那些来自感性的美好，从理论上来说是完全行得通的。
酒是前段时间去泰国苏梅旅行，返程时在机场免税店买的；烟薰腊肉，则来自重庆。
今年春节，女友并没有跟我一起留在昆明，而是跟着父母回了老家重庆。这两坨烟薰腊肉，就是亲戚临别相赠的礼物。
女友一家的重庆之行，于情感而言，则别具深意。因为，距上一次他们一行返回重庆，中间已经横亘了3600余日，整整十年的故乡之隔。
2。
重庆乃是一座码头，长江、嘉陵江、乌江三江汇合。一群朋友脱得赤精精，围火锅而坐，拍腿而啖，散发出的正是码头文化。陈晓卿在《相濡以火锅》里写道：
草根性决定了它的最佳就餐场景：锅子一只，白酒二两，三四个小菜，五六盘羊肉，七八个兄弟……话题往一块扯，筷子往一块。坐在一起都知根知底。
女友的这次家乡之行，几乎每天每顿都是火锅，充分证明了你我都是升斗小民，草根精神不死。回到昆明后，伊大呼牙疼上火了，还专门到药店买了清火的药才消了牙肿。我也爱吃火锅，尤其是泛着牛油香的重庆火锅。这段时间，我们再去吃火锅，女友甚是怅然：没有一家比重庆本地的火锅好吃。
10年没有回故乡，饭桌上的情感当然如火锅里的牛油脂一样浓厚非常。女友的老妈这一家族，原籍在涪陵，就是产榨菜那个地方。说起来，女友的外公家却是涪陵巨富，开着纺纱厂，当然，在公私合营的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资本家们无一例外都落了魄，泯然众人，欲融入工农群众的汪洋大海而不得。
几经辗转，外公一家来到重庆，开始新的生活，其间外公的原配去世了，又娶了新的外婆，外公也故去，外婆改嫁，于是，膝下的孩子要么同父异母，要么姐妹间已经全无血缘关系。但是，这个家，虽然与国无关，依然顽强而团结地生存下来，哪怕儿女远走西藏卖鞋子，哪怕八十余岁的外婆早上五点就背上四点钟起床轧好的面条一家家送到餐馆去。黎明前的夜色浓重如墨，这一双负重的缠足小脚蹰躇在生活边缘，可曾丈量过何处才是时间的尽头？
外婆已经故去，现在的姐妹们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依然努力笑着。家族十年聚会，此情此景却不可走入内心深处，以免触碰到最脆弱最敏感最柔软之处。围聚火锅再恰当不过，有相濡以沫的湿润感，却只在粗疏的层面泛滥，绝不游弋到深水区。那两根竹筷打捞上来的，都是分寸拿捏得正好的执手相看，泪水却不至于滚滚而落。
这似乎是以食物来证明，属于草根的情感，马马虎虎、点到为止也就罢了。
3。
春节过后，女友一家踏上归程。小姨提前做好了两大块烟薰腊肉，女友沉甸甸背回了昆明。
这是小姨的拿手好戏。在市场上精选黑毛土猪肉，最好的部位当然是五花肉。拿回家后冲洗干净，沥水晾着；
把八角、花椒、盐和辣椒混在一起，用石臼捣成碎末，如果爱辣，就多放几支辣椒；
将上述味道复杂的香料末细细涂抹在五花肉上，挂在背光之处晾干。在时间的作用下，来自自然的植物味道悄悄沁入动物脂肪，与肉之肌理混为一体。这个过程往往需要几天。
在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小姨将一只大铁桶从屋内搬出。桶底铺上厚厚的柏枝和花生壳，柏枝是她到后山上采来的，花生壳则是从一家榨油作坊里要来的。沾满了香料的五花肉一层层摆放在桶内，小姨点燃了花生壳和柏枝，当然是阴燃，桶内弥漫着浓重的烟气，这是植物的味道第二次侵袭动物脂肪。
薰好之后，腊肉被悬挂在通风处，与时间一起慢慢变作深红。
10天之前，我在一个场合应酬，主人递过一片切得菲薄的火腿给我，说是放置多年的宣威火腿，我慢慢细嚼，味道深沉得让心情顿时也厚重起来。看来，美味不仅使人轻狂，一旦加入时间，也可以把人变成哲学家。只可惜，当时座上只有酽茶，没有酒精。
来自重庆的烟薰腊肉，虽然还年轻，但于我这等轻浮之人却是恰到好处。切开几片，一片肉由内而外，由浅而深，其间的油脂半透明像是化了，一同柔软了你的身心。油光流动，深夜小酌，情致不输红袖添香。
思绪不免稍稍抽离，回到河南老家。老家的肥猪肉并没有烟薰的传统，而只是拿一截麻绳穿了吊在厨房檐头，一任风吹日晒，往往下面的地上堆着一滩油脂。在我印象中，这样的腊肉往往肥腻无比，裹以鸡蛋就更加难以下咽，但如果把腊肉切得薄些，在面糊里略滚一滚，放在平底锅里慢慢煎，油脂浸透了面糊，吃来外面焦香，内里酥嫩，也是年幼身体渴求生长之际的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