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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名沙心,后来做了天宫的卷帘大将,现名悟净。
在我还不是卷帘或者悟净的时候,我是一个凡 人,一个孤儿。
遇到她时候具体的日子我已忘了,我能记得的只有那天的瀑布,那天阳光射在瀑布上的时候她折射出的那道绝美的,让人目眩神驰的光。
“喂,凡人,你能帮帮我把我换到其他地方么?在这里整日受瀑布冲刷我根本不能修行。”
“谁?”
“在这里,瀑布里。”
“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琉璃。”
她名琉璃,一块通灵的琉璃石。
后来我经常去那条瀑布旁砍柴,砍完柴就 坐在那里等夕阳落下,看她身上折射出不同色彩。
“喂,凡人,你整日砍柴,不觉得无聊么?”
无聊?
细细想来,自我八岁那年父母亡故,我便失去了我在世间的所有,我没有钱去读私塾,只能砍柴,留下自己用的,剩下的拿去集市换些琐碎银两,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未有过“无聊”这样的想法,也从未有过其他情绪,只知道砍柴,换银两,回家,吃饭,睡觉,再去砍柴。
我问她:“为什么要无聊?”
她说:“在你来这里之前我整日在那片瀑布里,承受着瀑布的冲刷,刚开始觉得特别痛,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不那么痛了,也想过换个地方,能让我稍微好受一点,可是没有通灵不能说话,自己也没有行动能力,便只能日复一日承受下来,时间久了除了修行竟觉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便觉得无聊。”
我似懂非懂,只能点点头:
“哦……”
她又问:“那你呢,你虽不似我整日只有修行,但我看你也只是整日砍柴,似乎除了砍柴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你不无聊么?”
“我不知道。”
“你们凡人真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么?”
正好此时太阳从西方落下,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里,最后一丝光归于沉寂以后她身上也失去了五彩的光。
我看着她似乎略归平凡的样子:“不,我不无聊,我能每天砍柴,再如现在一般听你讲你那些无聊的事,就不无聊了。”
良久。
“那你以后经常来这里砍柴好不好?”
“好。”
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常为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而感到悲戚,而现在我却不觉得悲戚了,正因如此我才能无所顾虑地坐在这里等天黑。
后来有一天,她问我:“除了砍柴,你还想做别的事情么?”
我回答:“还有在刮风时为你立一块石墙,下雨时为你遮一片芭蕉叶,夏天将你挪到那边的水里,冬天为你点一堆篝火。”
她沉默许久道:“可是,我终要离开的。”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天宫,那里没有风吹雨打,也没有严寒酷暑。”
“在这里不好么?”
“在这里,我总归是要消散于岁月归于尘土的,我想去那个不用担心日落的地方。”
“可是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每个人都是。”
“不,在天宫没有。”
“那我希望你能去天宫,能得到你想要的。”
……
“那……你会想我么?”
“你走了以后,我就继续砍柴了。”
后来,我砍柴的这座山上再也没有五彩的光了。
再后来,这座山上来了一只猴子,他问我:“樵夫,这座山上可有神仙么?”
我随手指向瀑布的上方。
那只猴子走了。
我之前并没有见过那只猴子,确切地说,这世间除了一块通灵的琉璃石之外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分别。
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日复一日地砍柴,但是突然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那只猴子只是想上山,但是我却突然第一次体会到“无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再见到那只猴子的时候,他是驾着祥云从天上来的。
“樵夫,你怎的还在这里砍柴?”
我突然不想砍柴了。
我问他:“你会飞?”
他挠了挠后脑:“对啊,我还会七十二变。”
我问他:“那你能教我飞行么?我想去天宫。”
他指向那条瀑布的上方:
“在那里可以学。”
于是我不再砍柴了,我扔下斧头去了那只猴子指给我的地方,修行了百年,学会了飞行。
我如愿以偿,去了天宫。
伏在金銮殿下,玉帝问我:“原天蓬元帅因迷恋广寒仙子嫦娥触犯天条被贬下凡间,现天蓬元帅一职空缺,命你去天河,掌管十万天兵,你可愿意?”
我抬起头,看到玉帝桌前琉璃盏:“我愿做金銮殿前卷帘大将。”
一晃百年,我不再是只会砍柴的凡人,她也不再是整日无聊的琉璃石。
但我依然愿意每日陪着她。
卷帘大将实则只是金銮殿前负责为王母 卷帘的小职,但是我很满足。
每日王母经过金銮殿门前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可以在为王母卷帘的时候低下头,偷偷看玉帝桌上那一盏琉璃。
“喂,你不是说你要继续砍柴么?”
“没有你砍柴变得无聊了,便想来天上看看。”
她莞尔一笑,依如百年之前。
“一晃百年不见,你在天宫,开心么?”
“这里没有日落,亦不用担心风吹雨打,可不知为何,我依然觉得无聊,有时候甚至想若是与你一起经历人间的风风雨雨,看你砍柴,倒也是一件不无聊的事情。”
“我不怕天条,你怕么?”
“恰逢王母开蟠桃大会,天庭众仙皆是去了瑶池,我们离开罢。”
“好。”
此时闯进来一只嬉皮笑脸的猴子:
“你们这样会触犯天条的,君不见天蓬之事乎?”
我默然无言。
“也罢,不如我来帮你们罢,只说是你失手打碎了琉璃盏。”
只见那猴子拿出金箍棒,顺势一扫,琉璃盏碎了一地。
那猴子又拿出不知从哪来的乾坤袋,吹一口气,琉璃的魂魄被收入其中。
我因失手打碎玉帝的琉璃盏被贬下凡间,去了流沙河化作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妖魔。
后来听说那猴子因大闹天宫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
五百年后。
琉璃终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烟消云散。
我一人在流沙河,听说有一些抛弃妻子的负心汉,便施个法术魅惑他们来流沙河旁砍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世人传说流沙河里住了一个可怕的妖魔,专吃来往的人,把他们的头骨做成项链。
后来我发现,世间这样的事情太多,我是管不过来的。
打东边来了一个和尚,带了一只猴子和一头猪,要去西方极乐世界取真经,听说那真经可以叫人忘记许多事。
那个和尚问我:“可还有未曾放下的人或事?”
我抬起头看了看太阳,那个可以让琉璃发出五彩神光的太阳。
“我也不知。”
那和尚轻叹一声:“执念太多,只能是自寻烦恼,你法号悟净。”
那猴子伸手在那头猪的后脑狠拍一下:“呆子,月亮还没升起,该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