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又是这样?”,外科医生王冠圆圆的胖脸上浮出死灰般青绿的颜色,仿佛是一盏行将枯灭的油灯,玻璃灯肚子里只剩下见底的油渍。他半天没有抬起头来。雪白的棉质短袖上衣的胸部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水印。身边站着的化验室检验员徐芳想不到王冠会反应那么强烈 ,极力堆出软绵绵的笑,轻飘飘地说,所以下午我急忙忙地赶去送检查报告,可惜空荡荡的医生办公室只有老潘一人,我耳朵里轰一下,想完啦,他们又急忙急促地把病人弄到手术室去做手术了。怎么回事啊?只是个病人取钢板,干嘛不等到检查结果全部出来再说。就是这么性急?怕病人跑了不成。可怜的医生,为了五斗米折腰,置医疗安全于不顾。而且拿自己的生命做儿戏。让老潘赶紧打电话告诉俗称“外科第一刀斧手”——吴青峰。
迟了,二点半我们都已经麻醉彻底开始手术了。而且患者血流不止。其间吴青峰的手套被刀子割破了。他因为着急,明天不是他儿子,三代单传的儿子要高考了不是,他非拖着要上完夜班的麻醉师,不许他离院下班,非强拉着我,嘴里一个劲地说,快,快,快,我儿子还等着我领他吃状元面,吃油焖大虾。我就知道这样心急火燎肯定有事。上次不是给个白干白净的高二男生做痔疮手术 也是这么上午办定住院手续,老吴决定马不停蹄地下午就那么“咔嚓一刀”,手术很顺利,病人抬下来了,生命体征都出奇地好,因为年轻是资本嘛。老吴顾不得擦把汗就坐下来开医嘱,一抬头看见电脑前放着厚厚一叠子检验报告,随手一番,第一眼看见那年青小伙子报告单上赫然打印着“HIV+”,他立刻像遭了霜打一般,傻傻地张着嘴,摊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后来再护士催着给手术病人拿药才醒悟过来,满脸歉意地说,这男孩竟然艾滋阳性。王冠你细想想,我们在手术中有几次扎穿了手套,下回我们可不管那个手术护士再怎么翻白眼,都要带双层手套,若是染上了HIV,你说我半生辛苦积攒下的万贯家产,两套价值不菲的市区房子,还有我一双虽然眼睛小皮肤黑的亲生儿女,都便宜谁了。王国气得浑身发抖,把水杯在桌子上摔得震天响。我每次都说,再等等,再等等, 你每次都不听,冲我大呼小叫,每次都有天大的理由,这回若你我都染上病,你说我回家如何交差。说给明白事理的同行,还能博得别人的几滴眼泪,说是手术染上的,可说给我家那个脾气火爆的媳妇知道了,她还不把家掀过来。她天天怀疑我跟这个有染,跟那个关系不一般,这回她无论如何都要栽赃我行为不洁染上脏病,家门都不让我进不说,我死在外面连收尸的都没有。吴青峰板着脸瞪着圆圆的眼睛嚷嚷,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还不是想早点手术科室创收吗?我们不是为科室大家的三斗米吗?拖拖拖,五天前那个阑尾炎病人不是因为等血凝结果,被别人游说泰康医院手术一流,死活不愿意上手术了,连夜办出院跑到泰康去了,你不是气得束手无策。王冠才不听他的,继续说那个男孩后来到三甲医院复诊后来不确诊了,我们只好跑到化验室去抽血排除HIV,你忘记了。你没看同事的眼光都冷若冰霜,恨不得拒你我千里之外,仿佛我们已经被判上死刑,明天就将命赴黄泉。
吴青峰咬牙切齿地说,一天后结果出来了不是没事吗?你想得到这么个小小的县城,那么一个玉树临风的高二学子,他竟然是个gay。哼,你都忘记了。王冠还是喋喋不休地说,十年前,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在下午快下班时找到医院找到你媳妇说想做剖宫产。你那口子一个电话说产科就她和一个助产士上班,其余的外出学习了,你能不能友情援助下帮她们完成一台剖宫产。你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二话不说就洗手上去了。孩子,一个眼睛黑亮的儿子很快出来了,哭声很嘹亮,可产妇一直血流不止,而且尿袋里仅有两百毫升尿液。你慌神了,追问家属,他才倒出事情,他们在市区转悠了大大小小数十家医院,没有一家医院肯收他们入院。因为她出凝血时间有问题,高度提示血栓形成,而且肾功能也是三项异常,谁肯收个定时炸弹在手里,随时砸个自己体无完肤。立刻医院救护车一路呼啸拉到市医院,血也没有,半路产妇就咽了气。可怜怜,孩子刚出世就没了妈。化验室结果也出来了,跟她丈夫手里藏的相差无几。血凝,肾功能全部异常。打官司,赔钱,人家法官咋说,简直是屠夫行为。医院所有人一同遭殃,一个月工资都泡汤了。你还没有教训。吴青峰脸似猪肝似的冲到王冠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紧握拳头眼看要砸到身上。嘴里骂咧咧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我今天豁出去了,反正活不了,我就打你一顿解解气。那一回我们在科室地板上扭作一团,从他办公桌底下滚到办公室门口。许多病人脖子伸老长挤在门口看,看得血脉偾张。还议论纷纷地说,快看,医生都打架了,出什么状况了。私死人了,还是分赃不均。后来院长闻讯赶来了,威胁要停职,我们才松了手。检查写了,大会上念了,没有停职,一个人扣了五百块。这回又故伎重演了。你说我一个学外科和他一个屋檐下共事,他又自视胆大手术一流,我又能怎么办,只有烧高香祈求上苍保佑,不出医疗事故,不伤及自身了。
徐芳笑着说,这个梅毒许多假阳性不是吗?明天让带血样到市里三甲医院复查,若是误差,你们就不用提心吊胆了不是。王冠气愤愤地说,反正是他手套破了,要是吓还是他吓得很。我一个助手,他妈的,不是那会血溅到我脸上不是吗?手术护士只是帮我擦了一把。我地赶紧想法消消毒。不过我不放心,连续查了两遍的,想来不会有错的。王冠倒吸一口凉气,这可如何是好,得了这个梅毒可是说不出口的,就算治愈了,一辈子病毒如影随形。
那个老潘都没有打电话通知一下你们。徐芳似笑非笑地说。没有。他,我都怀疑看不看得懂报告单。再说,他成天委屈得像个怨妇,还指望他好心提醒,你得了吧,他还巴不得我们都滚蛋他一个人独当一面呢 。一个锅里蹦的蚂蚱,看谁蹦的高。
那只好听天由命了。徐芳收住笑容无限同情地叹了一口气。王冠无精打采地说,这回我无论如何都要到办公室评评理,这个手术该不该这么急忙急促地做,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个老潘该不该一声不吭,看一个战壕的同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个手术,手术,我都不想碰了,特别是这种检查结果都没出来的,来路不明的手术。这个老潘我要好好说说他,反正他不会和我立刻滚地板打架的。至于吴青峰,他自身难保,我就不和他计较了。还有明天一早我空腹抽血查梅毒三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