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雪兰花-兰娣报丧遇来福(二)

其实来富和来福都是出身贫苦,身世凄凉,自幼由钱万兴收养培养成能文能武的干材,只是两人的品性迴异,来福机灵忠诚,来富圆滑奸刁,加之生活作风糜烂,私底下投靠了大太太,更加为虎作伥。两人渐行渐远,各为其主,面和心不合。特别是三年前,为了赶走陆月庭一家这件事,钱万兴十分震怒,撤了来富二管家之职,並由来福接任,来富认为是来福挑唆的结果更是嫉恨,今天来福又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使自己出丑,心中的仇恨越积越深,到了誓不两立的地步。

来福这次在钱府大门前救下兰娣实属巧遇。他是受钱万兴差遣来老宅给他拿换季的衣服和账册等物,来到毕勋路就远远看到一个极像兰娣的少年在敲门砸门,走近看正是兰娣。这时来富和阿三开门出来双方争吵起来,来富拧了兰娣的手臂,兰娣大呼救命,引来许多围观者,来福就挤在人群中旁观。这时来福突然见兰娣现了女儿身,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随着自己一声叫“好”,昔日对她的怨恨已是烟消云散,反而增添了无限的深情和爱怜,后悔自己当时小心眼,赌气与她断了往来,否则有可能兰娣早就成了自己的老婆。于是当来富举手要打兰娣时,他不惜和来富翻脸出手救下兰娣。

这时来福以二管家的身份对阿三说:“阿三兄弟,来富哥闪了腰,你扶他回去休息。”又转身对围观的人说:“我们兄弟间一些小误会,没事,大家都散吧,散吧!”众人见没有好戏看也都纷纷散了。

兰娣这时见来福救了她,很是感激,而且看到来福能指挥门房一班人,知道他在钱府有一定的权力,想求他帮忙寻找宝花,但三年前他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含恨决绝,现在去求他,不免有些尴尬。但为了报丧这件大事,兰娣只得红着脸走近来福低首羞涩地一笑,嘴角显出两粒小小的酒靥,弯弯的丹凤眼笑盈盈地,正要张口说话,来福从来没看到兰娣对他有如此好脸色,不禁眉开眼笑,甜到心里。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此交谈,忙轻声说:“此地不宜说话,你去九层楼擦皮鞋摊附近等我。”他目送兰娣坐着耿阿大的人力车远去才进了钱府,办完事又到大太太、二太太房里兜了一圈,只说“老爷已从外地回来,现在公司料理业务,几天后就能回府。”两位太太明知来福满嘴鬼话,也只能装作不知,双方胡乱应付过去。

来福从钱府出来先赶到福开森路九层楼,与等候在那里的兰娣和耿阿大会面,兰娣就把今天早晨发现陆月庭死亡和留条要求通知宝花之事告知。来福听了十分重视,表示立即回去向钱爷禀报,自己下午会去葫芦街商量料理后事。

来福回到吕班路小洋房,向钱万兴禀报陆月庭因冻饿死亡一事。钱万兴听了不胜诧异,因荷香失踪,怀疑是她捲款私逃所致,不免深为叹息。他想把陆月庭的丧事办得隆重些,这也是取得宝花信任,增进夫妻感情的好机会。就亲自打电话叫总管崔士雄和司机阿强立即来小洋房听命,布置三人去葫芦街了解情况,处理遗体,择日在龙华寺隆重开吊,三人领命而去。

钱万兴安排妥当就回房把这事委婉告诉宝花。宝花听得父亲“病故”,毕竟骨肉连心,嚎啕大哭,十分悲伤,哭着立即要回葫芦街奔丧,为父守灵。钱万兴只得骗她说,尸体已送殡仪馆,只有到龙华寺开吊之日再能相见,宝花无奈只能答应。

钱府崔士雄、来福、阿强三人奉命来到葫芦街处理陆月庭的后事,进屋见室内破败之极,遗体形状十分凄惨。崔士雄代表主人谢过众位乡邻,请八个尼姑,分两班在屋内诵经到安葬结束。三人又随即去殡仪馆安排收尸,买棺盛殓等事宜,然后去了龙华寺洽谈开吊拜忏,做佛事等各项事务,一切谈妥后,回去复命。钱万兴又把丧事筹备情况告知宝花,他特别提到“岳父培养了如此贤德的女儿给我为妻,予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决定把丧事办得体面隆重些,以告慰岳父在天之灵,我要把讣告发给钱府的至亲好友一起前来祭奠。”

宝花思忖:“自己到小洋房以来从未与钱府亲友见过礼,名义上还不能算是一个正式进门的媳妇,如果在灵堂上见礼,必然惹人笑话,落下话柄,而且钱府两位太太极难说话,她们到时闹起来,自己很难下台。”于是她一面向丈夫道谢,一面诚恳地表示:“丧事从简,来宾还是只请葫芦街的乡亲为妥。”钱万兴见宝花如此通情达理,心中十分敬佩和欢喜,当即表示,自己一定要为岳父披麻戴孝,行女婿半子之礼。宝花听了当然很是感激。

夫妇两商议完开吊的各项议程后,宝花忽然想到,还有荷香姨娘及父亲留下的一笔巨款该如何处理。钱万兴见无法隐瞒,只能告诉她荷香下落不明,估计她捲款外逃,其父未到钱府求助,落魄回到葫芦街,在乡邻接济和变卖家中杂物维持生活,病弱躯体难抗严寒而亡。

当宝花获知父亲因贫病交迫,冻饿而死的消息,犹似五雷轰顶被惊呆了,想到自己在这里锦衣玉食,全然不顾老父死活,顿时羞愧无地,痛彻心扉,哭昏在地。慌得钱万兴和秦妈手忙脚乱的救治劝慰,但都止不住她大放悲声。这两天里,宝花痛定思痛,深深陷入自责的痛苦之中。

钱万兴见宝花丧父这般哀痛,猛想起陆月庭卖女时,在自己逼迫下写的“从此断绝父女关系”之语。“所以他在失窃钱财后不敢到钱府求助。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这张卖身契被宝花看到,一定会与我翻脸。”他想到这里内心十分惶恐和自责,决心要在龙华寺尽心扮演一个恭顺哀伤的孝婿角色,一是向陆月庭赎罪,二是博取乡亲们的认可,从而使宝花满意。

这一张“卖身契”现在突然成了钱万兴的罪证一般,使他似芒刺在背,坐卧不宁。他第二天一清早赶到扬子饭店,从保险柜里取出这份卖身文契,点火焚烧,当一缕青烟袅袅飘散后,才除去心魔,获得身心安宁。

负责筹办陆月庭丧事的大管家崔士雄从来福口中得知,陆月庭卖女,宝花先是誓死不从,后钱万兴戒烟遇危,宝花毅然撕毁遗嘱,悉心救护等情况,他对这位不同凡响的夫人肃然起敬。所以在经办丧事时十分尽心。而来福为在宝花和兰娣面前博得好感,显示自己能力,奔前忙后,极为卖力,因此两人把丧事办得很是哀荣。

那天借用龙华寺的大殿办佛事,各式各样纸扎人马、器皿用品、房屋车辆堆积如山,寺内十三位高僧诵经拜忏,又有九名小和尚在法事间隙时敲小锣,打云鼓,奏唢呐,吹号筒,于是大殿内香烟袅袅,紫气氤氲,经磐铿锵,木鱼声声,场面十分肃穆壮观。

那灵堂设在偏厢内,三间大屋由落地白幔隔开,白幔前一大供桌,上有陆月庭的牌位香烛,瓜果糕点等供品,白幔后面是装殓死者的棺木。说起这具棺木,崔士雄和来福差不多跑遍了半个上海城,市面上大都是三十元至七、八十元的柳木薄皮棺材,松木棺百元左右,高级一点的杉木棺,价格二、三百元由十三根杉木拼成,再高级的柏木,需要五、六百元,当然最顶级的数楠木棺,传说尸体装殓后百年不腐,但上海市场无价无货,这次购得的柏木棺,是一家百货商店主人破产,只能将早年置备的柏木寿材委托出售,那棺木底厚五寸,两边和前后各六寸,盖厚七寸,他每年刷一道油漆,十多年来漆得那棺木乌黑通红,光芒四射,照得见人影,敲击能发出“梆梆”的金属声,崔士雄花了七百元高价购得。那年代人死后,极讲究入殓的棺木档次,认为这是关系人一生尊荣的大事。所以葫芦街的乡邻们见到这具富丽堂皇,气派厚重的棺木时都啧啧赞叹说:“真想不到哇,饿死的陆月庭竟能睡上这么贵重的棺材!”

都说“有钱好办事”,那灵堂四周也是素幛,挽联高挂,花圈花篮摆满一屋,还有8位和尚分坐灵堂两侧,潜心念经,超度亡灵。

钱万兴这天在龙华寺倒是十分出彩,他为了宝花,舍得大把花钱,还心甘情愿为陆月庭披麻戴孝,在众人前来祭灵时与宝花一起循制跪拜答礼。这一行动使得那些穷乡邻很是感动,都说:“这么一个大老板,当孝子还真不含糊!”其实他想乘此难得的机会,要在葫芦街广结人缘,博取众人的好感,增加自己在宝花心里爱的份量。他细心观察在这许多乡邻中,能赢得宝花尊敬的人物要数方朝明、白家奶奶,白福根,兰娣父亲薛金康,玉壶春老板戚道义等人。对宝花看重的人他都谦卑有礼,亲自奉茶点烟,诺诺连声,陪着说话,凑趣迎合,哄得方朝明,奶奶等人十分高兴。方朝明当着钱万兴的面,向宝花夸赞说:“你父亲生前为你选了钱先生这样德才兼备的好丈夫,他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奶奶接着说:“宝花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爸什么都好,就是吸了一口鸦片,把你给拖累了,跟着他吃了不少苦,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嫁得钱先生这样的好男人。虽说他年龄大了些,但我看得出来他疼你。他尊重老人,待人和气,不摆有钱人的臭架子,有文化懂道理,慷慨大方又会赚钱,嫁着这样的好男人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呢!”钱万兴听奶奶说他“年龄大了些”不觉有些刺耳,但老人怎么想就怎么说,更显评价的真实,那一连串的赞词句句说得他甜到心里。特别是当宝花听了后含情脉脉地飘了他一眼,他不由暗暗一声长叹:“老天呀,我这几天来花费的钱财、精力总算见到回报了!”

钱万兴为答谢大家来龙华寺参加祭奠,就在寺内设最高档的素斋款待,吃得众人赞不绝口,他还赠送每人一盒糕点,赢得乡邻们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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