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兴也发觉自己显得过于急迫粗爆会把事情搞砸,就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知道现在是啥形势。法国以经向德国投降了,英国也被德国打得一塌糊涂,这租界很快就保不住了。日本人进了租界,把你儿子拉去当壮丁怎么办?把我们家这么多房子征用了怎么办?抄家了怎么办?现在上海老板有多少把子女往国外送,一是送子女出国学本领,二是躲开日本人才能保安全,三是乘机会多带点钱出去,多少能保存一点家业。如果你们怕他危险,那就我出国,我不怕死!你问我这事为什么这样突然?因为听说最近有一只巴拿马货轮要去美国,美国强大世界上谁敢欺侮它呀!现在许多人为弄到一张去美国的船票打破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们错过了这次机会,让他在上海等死吧!他如果不顾及祖业,怕困难,怕艰苦,那肯定将来没出息,你们听好了,我一个铜板都不会留给他,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就抽身走了。
钱万兴这软中带硬,振振有词的一番话把大太太母子三人震住了,他们权衡利弊关系后,大太太当天晚上就告诉钱万兴“儿子同意到美国去”。
钱万兴得此讯息,立即派大管家崔土雄托人用重金贿赂“雷萝娜号”船主,将钱仁孝扮作水手携带去美国,出发时间定在一周后。
最后钱万兴组织一个班子,在绝密的情况下,用两天时间做好了吕班路小洋房的打扫布置工作,并负责宝夫人的生活起居,使她吃好,睡好快乐幸福。这个小组由钱来福,秦妈,阿强,从老正兴菜馆挖来的特级厨师彭联生和他的女儿彭小梅五人组成。
这所小洋房原是钱万兴一位富商好友买来金屋藏娇给姨太太住的,那姨太太没住上两年就跟着相好的男人跑了,这富商一气之下连房带家具贱价卖给了钱万兴。屋里应用什物俱全,只要重新打扫布置,新添一些床上用品即可。真是“有钱好办事”五人齐心合力,用了两天时间,把这所小注房 收拾得富丽豪华,幽雅别致,钱万兴看了非常满意。
陆月庭到家睡下时天已蒙蒙亮了,他觉得这一夜过得像腾云驾雾似的飘,一瞬眼的工夫,自己由一个跳黄浦江的穷光蛋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土财主。由于这一天过度的紧张,焦虑,悲愤,激动和快乐,神经绷得太紧累得头一着忱头就睡着了,一点梦也没做。等到争开眼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快到中午的时间了。这时他看到宝花和荷香都瞪着眼睛,满脸惊恐的瞧着自己的脸,直到此刻才想起昨晚以一万元的代价已将宝花秘密卖给了钱万兴。
宝花见父亲醒了,就忍不住急急地问:“爹,您昨晚干吗去了?”
陆月庭听了心里“咚”!的一跳,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平静地说:“瞧你这孩子,爸没干什么呀?你怎么这样问呀?”
“昨晚您‘花会’不是又赌输了吗?哪儿来的钱买这丝棉袍子,狼皮马褂呀?你是不是出去干了小偷或者是做了强盗?”宝花神情严肃地说。
“瞧你这孩子,把你爹说得这么不堪,你爹是像做小偷,当强盗的人吗?”陆月庭听了到是放下心来,干笑一声说。这时他决定乘此机会把三天后钱万兴派人来接宝花这事搞定,就编了一个谎言说:“昨天我‘花会’不是又赌输了吗,我想去洗个澡冲冲晦气,谁想到在半路上被一辆小汽车碰了一下就摔倒在地上了。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阔太太,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她一见我就叫‘表姐夫’,原来她是你母亲的表姨妹。她说十多岁离开东北,后来到上海嫁给一个富商。她听说你妈病故,哭得很伤心,就把我用小车拉到好的家里问了很多话。见我没有工作,家境困难,她非常同情,说她从前一直非常喜欢你,现在有没生孩子,提出要领养你。你想你姨家里这么富有,省得你在家里受穷挨饿,为了你的前途,我就同意了。她听了很高兴,准备三天以后来接你。临走把他丈夫的一套旧衣服送给了我,又给我二百元钱!宝花呀,我想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吧,否则哪会遇到这样的好事”?陆月庭这番鬼话编得有鼻子有眼,使天真善良的宝花和荷香深信不疑。
但宝花还是忧虑地说:“爹,老人们都说‘金窝,银窝不及自家狗窝’。有钱人家规矩大,受拘束,哪及我在爹身边这样亲切,自由。而且如果女儿去了,您老在家,我也很不放心,我想还是不去的好”。
荷香听了却不以为然,她真诚地说:“哎唷,大小姐,这真是祖上积德才有的好事呢,怎么能够随便放弃。它还关系到小姐您今后的终身大事呀,如今找到了这样的好姨妈,凭着他们的社会地位给你找一个好婆家,不仅关系到你一生的荣华富贵连我爷也老来有靠也能带着我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大小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家里的事你就甭操心,有我伺候着爷呢!”
陆月庭听到女儿这样依恋自己和这个家,心里很受触动,鼻子一酸差点滚下泪来,但现在这事已无法挽回余地,于是强颜欢笑说:“还是荷香阿姨说得对,爹当然是舍不得你走,为了你的将来,咱们就不能放弃这次机会。我想,反正你姨妈也不是外人,她也不会亏待你,你去后觉得在那里好就住下去,觉得不自在,想回来时就回来,反正我们也没有把话说死,这事就这样定了。荷香,你帮宝花准备一此衣物,中午饭我们下馆子去吃,饭后我去当铺把宝花那套衣裙赎回来,你就带了去,这是你妈留你的纪念物,你放在身边也是一种念想。”说时不由促动了父女感情,又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借着穿衣,洗脸掩饰过去。
天真的宝花和没头脑的荷香一点也没觉察到其中有诈,两人高高兴兴在家里忙碌着收拾要带走的衣物用品。荷香还陪着宝花去女子浴室洗了澡。忙到第三天下午,宝花才想起应该在走之前向白家告个别,当她向奶奶和雪莲娘说明缘故道谢告别时,雪莲娘听了很高兴说:“这是你娘在阴间保佑你的,你的苦也算熬出头了!”只有奶奶紧绷着脸一声不吭,闷着头拉线扎鞋底。
傍晚陆月庭在鸦片馆过足瘾,摇呀摆的踱着方步走过白家门口时,被奶奶一把揪住拉进她的屋里。老人面如严霜低声喝问:
“你老实告诉我,你把宝花卖到那里去了?”
陆月庭顿时满脸腓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奶奶你这什么话呢?我卖谁了?我看你年纪这么大,平时对宝花也没少照顾,所以不和您计较,否则我真的要和你急!老奶奶呀,虎毒还不食子呢,我怎么会卖宝花?如果我真的穷到没饭吃,要卖也只会先卖荷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奶奶听了眨巴着老眼,盯着陆月庭的脸看,见他一脸严肃,真诚的样子,老人慢慢松开了手。陆月庭见奶奶一松手忙转身说:“奶奶,您老歇着吧,我回家吃饭去了!再见”奶奶看着他痩骨嶙峋的后背喊道:“没有就好,如果你亏待了这么好的姑娘,你要遭报应!”
第四天的上午,是个少有的好天气,冬日温熙的金色阳光照耀着葫芦街,把这条古老的街道里那些破败,骯髒、腐朽的杂物烂纸都塗上一层釉彩似的,焕发出美丽,新鲜的光亮,这是一种光灿灿吉祥喜庆颜色,宝花见了很高兴,心里祝寿:“谢谢老天爷给我一个好天气,保佑我些去吉祥如意,一切顺利!”她正想着,只见兰娣、三妹得娣正领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小丫头模样的姑娘走进老街来,她冲着宝花叫喊:“宝花姐、有人找!”宝花一听愣在那里,因为她不认识这个女人,荷香也从未见过,不知是和称呼,陆月庭也从未与这个女人见过面,但他心中有底,就装出很热情熟悉的样子连忙迎出门来,满脸堆笑,嘴里嘈嘈聒噪说:“啊哎哎,……啊哎哎,大妹子,你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快请进!对不起,我们小地方脏得很,脏得很,荷香上茶!宝花快过来见礼……”
那女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烫发,薄施脂粉,外穿一件啡色厚呢长大衣,颈脖处围着一条花绸丝巾,耳朵上两只金耳环,手指上两只金戒指,举手投足显出精明干练的作风。她和蔼地接着说:“姐夫,自家人不说客气话了吧,我的外甥女宝花姑娘都长这么高了,啧啧……真是个美人儿呀,比画片里的美女不要美哩,和她妈年轻的时候一个样!”说着就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去擦眼睛。宝花听“姨妈”说到自己的母亲,心里一痛那泪珠像断线的珍珠般的滚落下来。
荷香倒了茶后,就站在一旁细看那女人,搜遍当时女主人亲戚的音容笑貌都不曾看见过这位姨小姐。她突然发觉这位姨妈出身东北,怎么说话带着江南无锡口音,但她转身一想,可能是离乡十多年,到上海南腔北调都学了一点的缘故……
这位“姨妈”确实很精明,她见荷香绉眉蹩额盯着自己呆看,他们家人都是东北口音,而自己却是地道的无锡人,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怕多嘴而弄出事来,说对陆月庭说:“姐夫,我小汽车就在弄堂口,那里菜场的人多,乱糟糟的,他们也不让停车,我们还是早点走吧,小梅,你来帮小姐拿包袱”。她说着自己过来挽起宝花就走。
陆月庭和荷香跟随着一路送出来,奶奶站在家门口盯着这个女人看,觉得她虽然衣着光鲜,但没有那种阔太太的派头,身上到是没带风骚妖治之气,而且面貌和善不像是三教九流中人,自己才算放心了。司机阿强见众人出来,连忙跳下车来迎接,陆月庭此时想挤进车去送女儿到目的地,但被阿强和赵妈暗中拉住,陆月庭只得看着小车绝尘而去,这时他眼里止不住流下了辛酸,愧疚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