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

刚进院门，四舅就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玩意儿给我看。四舅非常高兴，像一个快乐的小孩子，拿着称心如意的玩具。这个塑料壳连着一根线，线的顶端有个耳机子，塞在四舅的耳朵里。他摆着手势，咦咦喔喔喔地说着。边说边指着站在一边的表弟，我明白了，是表弟给他买的。大妗子进来了，说正在准备饭菜，不要远走了。我应着好好好。

我把耳机塞在耳朵里，听见了大上好几倍的声音。我把助听器还给四舅，他重新戴上了。我向他摆摆手，说：“四舅，能听到吗？”他嘿嘿得乐着，很高兴地点点头。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看到了我的手势，还是真的听到了我的喊声。我用手机和四舅合照了几张相片。

我到了姥爷的屋里。厅堂的墙上挂着姥姥的照片，照片下摆着一对燃熄的蜡烛，蜡烛中间的盘子里，盛着几个苹果。看着照片上姥姥的笑容，想起每次来姥姥家，她都叫着我的小名说：“俊才，你来了……”

穿过厅堂，到了姥爷的卧室里。姥爷正坐在床前看电视，热风扇缓缓地转动，红色的光晕随之移动着。和我同来的儿子，听到电视响，贴到姥爷身边，把台转到了动画频道上。姥爷宠溺地看着，像看着小时候的我。

四舅坐到我旁边，不断地瞄我的手机。我翻出刚才拍的照片给他看，他呵呵的笑着。我把手机递给他，他欣喜地看着。我把手机递给姥爷，他也笑了。

我给姥爷说，我去二妗家看看，姥爷说你去吧。

02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姥姥带我去河滩里玩。去河滩的路上，马车，牛车，翻斗车，络绎不绝的把沙子拉上岸。一路上尘土飞扬，声音响亮。到了河边，站在柳荫下看风景。柳枝拂动着，遮掩着许多木船。木船上的人，正挥动着铁锹，把沙子卸到岸边。卸完沙子的木船，正要离岸，船上的人打着赤膊，撑着长长的竹篙。

河中心的几只船已经装满沙子，大声喊着岸上的人拉缆绳。河岸上的人应了一声，背起缆绳开始拉，缆绳慢慢地绷紧了。缆绳来回滑动着，刻下一道一道的凹槽。我看着来回滑动的绳子，觉得很好玩儿，就把脚放在了上面。

一只机器船突突地开过来，慢慢的靠在哪边。它吃水很深，船舷和河面只有很短的距离。姥姥给我说：“看，你四舅。”我也看到了四舅，他正从船上跳下来，雀跃着落在沙滩上。四舅多年青呀。

我正看着，脚面上一疼，我啊了一声，低头一看，缆绳正在脚面上滚动着。我把脚抽出来时，脚面上已经弄掉了一层油皮。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疼不痒的，姥姥带着我跑了好几户人家，找来腊子油摸在脚面上。

03

姥姥家，一圈人坐在床沿上说话。床靠墙放着，墙上糊着花花绿绿的报纸。四舅从外面进来，见我来了很高兴。他分开坐在床上的人，趴在床上摸墙上的报纸。大家不知道他干什么，也就任由他去做。他摸了一会儿，又用手拍。

大家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他从报纸里翻出两颗糖，嘴里出出嗯嗯的声音，把糖递给我。姥姥说：“你四舅给你藏的糖。”妈说：“吃吧，你四舅给你的。”我接过四舅递来的糖，剥开糖纸吃起来。大家不说话了，默默的坐着。

04

三弟出生后，姥姥让四舅来家里帮忙。有一次晒麦子。他拉着车，我在后面推着。到了十字路口，他还低着头，弓着腰往前拉。我想喊他停下来，可是即使喊，他或许也听不到吧。眼看着和另一辆拉麦子的车撞在了一起。幸亏那辆车停得及时，才没有撞在一起。

那个人把车往后退了一下，责怪舅舅不看路，让舅舅先过了。我心里着实内疚。我长大些后，想到如果发生这样的事，再有路人责怪舅舅，我会毫不客气的骂回去，即使是打一架又怎样。

05

再大些，去姥姥家走亲戚，往往遇到四舅撩起衣服捶着腰让姥姥看，姥姥怜惜地看着。“他说他腰疼，去医生那儿看了看，弄了些药。”四舅把药拿出来，摊在手里给我们看。嘴里咿咿喔喔地说着，我们也不懂他的意思。

06

饭好了，大妗子让我去喊姥爷和四舅吃饭。到了屋里，四舅正给儿子发压岁钱。

从前去姥姥家拜年，往往遇见孟营的亲戚。席间喝过几杯酒，四舅想起什么事，就挥舞着手比划着说起来。我们不懂，都停下来看着他说。他说过一阵，亲戚看着四舅说：“海斌要是会说话，多好。”

要是姥姥在旁边，她会漫口应着，脸上挂着说不清是悲戚还是欣喜的笑容。

姥姥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