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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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83夏,天气格外炎热。光明灯制厂的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忙碌着,他们需在高温假前把最后一批灯制品赶完。速度的提升导致这批产品里残次品骤然变多。而我,便是其中不幸的一盏油灯。分装室内,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洒落在我身上,碧蓝的油盏,雪白的灯柱,墨黑的承盘,还有那曲折的灯罩。我的目光停在灯罩上,我知道,这是我的瑕疵之处,我感到失落,沮丧,不知所措。正当此时,墙上的彩色海报吸引了我,上面写着:光明牌油灯,为人们带来光明的灯。陡然,我又觉得自己激情澎湃,兴奋不已。

次日,工人将满怀激情的我扔进那写有残次品的纸盒,随着纸盒我去到了一个偏远的农村供销社。供销社的日子不算久,带走我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反复地来到供销社,每次来,就静静地看着我,从未把目光挪到别的物品上。直到第五次,她站在供销社柜台前,一手指着我,一手拽着零钱,欣喜地跟老板说要买下我。我看向女子,破旧的衣服上留有些许补丁,这是一位穷人。不过没关系,不管是谁,我都将给她带去光明。

女子把我买回家后,用帕子反复擦拭我的身子,直到我的玻璃罩可以透明到看见灰尘,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给我添上煤油。之后,她坐在那里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微笑着,脸上一对笑靥绽放,如同春天的花蕾。

女子的家是一间老式夯土房,房间三间,左边里屋,右边庖屋,中间堂屋。堂屋的墙边放着一个破洞的杂物柜,柜子拉拉杂杂地存放着许多物件,时刻弥漫着一股腐烂气味,那日,我便是在柜里度过了第一夜。

次日,天微亮,在柜中我朦胧听到女子纤细的声音,大牛,你等等,我给你一件东西。话音未落,我便被取出,睡眼惺忪的我眯缝着眼看去,眼前,一个身材魁梧长相憨厚的男子与她紧紧地抱在一起,男子噙着眼泪嗫嗫嚅嚅地说道,淑芬······我······你······我爱你。女子娇羞地推开他,侧脸说,快去吧,再迟些,工头又要找话了。

原来那女的叫淑芬,男的叫大牛。

临近十五的月很圆、很亮,足以照耀乡间小路。那天回家路上,大牛依旧将我点燃,他对我讲了许多关于他与淑芬的故事。他说第一次见淑芬完全不敢直视她,她太美了。他说西门口河边的桥必须接吻才能过的传说是骗她的,老四给想的主意。他说婚礼上他苦着脸是因为紧张,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大牛一直对我叨叨,不时有口水沫子溅落到我的罩子上,我心生恶心,摇晃着火焰与他对抗,他却猛地将我拧起,欣喜地对我说,淑芬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而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油灯。说完,空中依旧飞舞着他的唾沫,不过,我似乎不再介意,他的话遮掩了我的瑕疵,让我再次充满自信。我铆足劲释放火焰,整条石板路被我照得通亮。

2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两年过去了。人民公社结束后,大牛找了邻村的石场做工,每周做工六天,留一天休息。他休息时我会被安置在家,淑芬给我上油,擦灰。近来,大牛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不再跟我讲淑芬的故事,转而讲镇上那间隐蔽的赌场。赢了钱,输了钱,欠了钱,情绪在他脸上飞速变化。开心,愤怒,失落,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某个周天的傍晚,淑芬正坐在凳子上给我擦拭身上的灰尘。她一手扶着怀孕的肚子,一手拿着手帕。陡然,大牛慌张地推开家门,他看着淑芬,忸怩不安地站在原地,手中拿着的方形铁盒随着他胸腔的呼吸上下抖动着。窗外夕阳橘红的光照耀在他扭曲的脸上,他的眼睛如贼一般骨碌着。

淑芬放下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大牛。大牛低下头,似乎在为某事而感到懊恼。他嗫嚅着回淑芬,我·····今天······上集买了件东西。淑芬将目光落在那写着洋文的方形铁盒上,铁盒四周布满划痕,那些划痕仿佛在彰显它是从很远的地方辗转而来。对于这件神秘铁盒,淑芬眼中并没有期待感,她知道这不会是给她的礼物。最近一年,大牛性情大变,他一有空就往镇上跑,从不过问家中事情,更别说关心她了。淑芬拿起帕子继续给我擦灰,漫不经心地问道,这装的什么?大牛说,一盏手电筒。淑芬放下我,起身去拿煤油,敷衍地说,哦,买了就买了,油灯也不方便,是该换了。

此刻,在桌上的我,心生愤懑,两年来,我默默付出,从未在那次回家途中出现差错,如今却突然要被抛弃。我真想一把火把整个屋子点燃,把大牛烧死。不知是否上天听到了我的想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的愤懑缓和了许多,因为我知道大牛为换下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多少钱呀,淑芬问。大牛并未立即回答她,他依旧低着头,那庞大的手掌抓紧了铁盒,使其深深地陷入一部分。他嗫嚅着说,这······一年······一年的工资。屋内骤然变得宁静,淑芬直勾勾地望着大牛,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挤出,顺着脸颊下滑,接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如雨滴,小溪,瀑布,喷涌而出。大牛着急地向淑芬解释,他将铁盒放于我旁边,手忙脚乱地比画着。他说,淑芬,电筒并不值那么多钱的。我······它是洋货······所以贵些。其实·····我······我是被骗的。淑芬,对不起,我知道家里本就缺钱。大牛不停解释,他的脸涨得通红,如同一个苹果,脸上那对眼睛依旧骨碌着,我想那是谎言还在持续的象征。须臾,淑芬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站起身指着大牛涕泗横流地说,家里修房的债还没还,小孩儿出生的钱也没着落,大牛,你告诉我,什么电筒那么贵?大牛。

面对淑芬咄咄逼人的询问,大牛的神情发生了转变。他的眼睛不再骨碌,将头一撇,噘嘴说道,够了,不就一点破钱,我赌了,输了,行了吧?淑芬听后哭得更大声了。

堂屋两人的争吵直至深夜才恢复平静。最终,淑芬做出了让步,大牛做出了保证,两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到里屋。我在桌上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很圆,很亮,照耀着大地。那也曾是我的梦想。

次日,我果然再次被存放进了堂屋的杂物柜。柜中的那群老家伙,深沉,不爱交谈,它们都到了足以被扔掉的年纪。我不喜与它们为伴,独自无聊地数着日子。阳光从缝隙中照射进来,落在我的灯罩上,白天来临,阳光逝去,一切变得寂静,黑夜来临。

3

柜中待了足有半年,那群深沉的老家伙陆续被大牛偷去换了钱,我想,不久就应该轮到我了。一个深夜,我正准备潜入梦乡,头顶传来吱吱声响,那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须臾,大牛粗大的手掌握住了我,我感到惶恐,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如一只待死的羔羊任他摆布。离开柜中,仍是黑暗,黑暗中却掺杂了嘈杂声响,器物碰撞的声,走路的声,还有人声。一个陌生女人发出铿锵有力的说话声,快,找个照明的东西呀,你这笨牛。大牛的手颤抖着,他急促地将我放于桌上,拿起油壶往我的嘴中灌油。他回答女子,马上来了,马上来了。里屋传来淑芬痛苦的呻吟声,大牛听到声音,动作变得更加凌乱,油倒了半壶,洒了一地。他愤怒地念叨着,妈的,早不停电,晚不停电,偏偏在我生娃时停电,手电筒也是,他妈藏哪儿去了。此刻,我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牛划着火柴走向我,他说,油灯呀,你可一定要点燃,这次保佑我儿子平安出世,改天我把你供起来。我犹豫不决,思忖许久后,最终还是放下了偏见,保持最初的激情,如第一次被点燃一样,大口吮吸着盘中的煤油,喘着粗气,让自己的火苗往最高的地方飘去。

我的努力使得整个屋子明亮起来。借着光,我看清了那位陌生女子,她有着与声音不符的容貌,褶皱的脸似一位已步古稀的老奶奶,她绾着袖子,苍老的手臂不停抚摸着淑芬的肚子。幸好家里还有盏油灯,不然怕你这是母子难保,一个大男人,也不提前准备些东西,连根蜡烛都没。陌生女子一边操持着手中的工具,一边对站在门口的大牛念叨道。大牛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对于女子的刻薄念叨也并未感到不满,他谄笑着,不停附和她的话语。

次日,我果然没再回柜中,大牛把我供了起来。当然,他所谓的供也仅仅只是把我作为一个摆件放在客厅的菩萨像旁。其实我并不喜这样,我希望我是被点亮,完成海报上的使命,如今摆在这里,那与进柜中毫无区别。

4

菩萨像前,无数的灰尘停留在我曲折的玻璃罩上,没人为我擦拭、为我添油,我似个老古董般存放在那里。屋内,淑芬的双胞胎儿子在蹦跶着,他们越长越高,甚至马上要超过我的高度。我不希望他们再长,我怕他们有一天将我打翻,让我失去被重新点燃的机会。放在这里,至少还有得等,再等一个晚上,等淑芬再生一对双胞胎。可近来淑芬与大牛的感情好似又出了问题,大牛赌的越来越频繁,常年在外不归家,回家也是无休止地争吵。淑芬的生活如寡妇一般,哪儿还有机会再生一对小孩儿。

我忧郁着,也逐渐变得深沉,蜘蛛将我缠绕,老鼠在我脚边拉屎,我不理会它们,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停滞。直到那天,我再次被重新唤醒。那日,淑芬颤颤巍巍地走近我,将我从柜台取下。她将我身上的灰尘尽数擦掉,瓦斯灯暗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我很久没这样近距离地看她了。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蠢蠢欲动的泪珠反射出点点星光。她颤抖着将我点燃,深吸一口气,拧着我急促地走出了家门。

熟悉的石板路上,我呼吸周围的新鲜空气,感受着许久不见的这片土地。这原本是我所盼望的,但我却黯然神伤,我想着淑芬,她悲伤的情绪辗转于我脑海。她走得越来越快,已经趋近于跑。不久,我们来到了集上的一处,深邃的过道尽头围着黑压压的一圈人,路旁昏暗的瓦斯灯闪烁着,把人的影子拉长,影子像蛇,冰凉地往同一个方向爬去。那里一块同显冰凉的牌匾白底黑字地写着“棋牌室”三字。淑芬靠近那散发冷气的中心,大牛蜷缩在那儿,他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如同被厉兽撕扯,裸露的肌肤上四处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痂,冷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公安上前告诉淑芬,人已经死了。淑芬愣怔,她感到冷气在发疯似的向她靠拢,瞬感毛骨悚然,冷汗从她额头,鬓角不断冒出。她凝视大牛,未语。公安叫她,熟人也喊她,她还是未语。须臾,她拧着我的身体逐渐倾斜,啪,我与她一同重重地摔倒在那铺满冷气的地面,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我醒来时,已回到了木柜中。柜外传来阵阵锣鼓声,我想应该是大牛的葬礼开始了。在我旁边,放着大牛随身的那盏手电筒,上面还残留着他的血迹。陡然,我感到身体传来阵阵疼痛,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摔得零零碎碎。我哭泣着,转头对那盏带着血迹的手电筒发出无声的谩骂,它是整场悲剧的罪魁祸首,但它却能安然无恙,公允何在?

5

大牛下葬后不久,淑芬意外地再次将我取出。她摘掉我破碎的玻璃罩与灯柱,将我放在菩萨像前,往我承盘中放入一根崭新的灯芯,灌入菜籽油。时过境迁,如今我却从一盏煤油灯变成了一盏供灯。在供台上的我茫然,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我丢了魂魄,如行尸走肉。淑芬每隔一段时间会给我换芯,添油。102次灯芯,2853盘菜籽油。我在供台上待了近30年。

1996年夏,烈日炎炎,蝉鸣四起。淑芬捧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将我点燃,她双膝跪于蒲团,紧闭双眼。一缕凉风从门外拂来,她纤细的头发在风中飘荡,如柳条,如丝绸。凉风逝去,头发安静下来,发鬓间凝聚出一滴滴浑浊的汗珠,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其中有一颗显得截然不同,晶莹剔透,洁白无瑕,那是一滴眼泪。淑芬抬手擦拭眼角,眼角变得绯红,再擦拭,眼泪就如洪水决堤不断涌出。她抽泣着,衣领被沁湿,她瘫坐在蒲团上,不顾一切地恸哭,鼻涕,眼泪,汗水三种液体融为一体。她看向供台上的白玉菩萨,楚楚可怜地说,菩萨,做人好难。

1999年冬,寒风刺骨,南方居然也飘起毛毛细雪。淑芬身着一件破烂棉袄,为午饭辗转于厨房与客厅中。屋外,双胞胎大双小双正合力劈着秋天从树林里捡回的木头,两人喘着粗气,有说有笑。淑芬摆好碗筷后,颤颤巍巍地向我走来,她变矮了,佝偻着背,如今给我添火都要加上一根小木凳。不久前,她跟菩萨说,开始信佛吃素,每逢周一、三、五不沾油荤。大双小双走进屋,他们抖掉身上那为数不多的雪渣,坐到桌前。他们的碗中各自放着一块一指厚的肥肉,大双将自己的肉夹成两截,一截往淑芬碗里放,淑芬拦住他的筷子,温柔地说道,妈吃素的时候不沾油荤,不然是对菩萨的不敬。大双收回肉,眼中却生了泪。

2004年初秋,秋风徐徐,屋外的树叶开始泛黄,大双小双一同跨进堂屋,他们握着从学校领回的高考成绩单。一进门,小双便对菩萨磕了三个头,他激动地呼唤淑芬。大双倚着门框,凝视远方,他的嘴角上扬,漏出与眼中忧郁截然不同的微笑。淑芬从厨房走出,她在围裙上擦拭双手。看着做鬼脸的小双,她感到欣慰,此前一直担心小双的成绩,如今,他没问题的话,两个孩子就都能考入大学了,淑芬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但有一瞬间,我还是看到她眼中的犹豫,她在思忖孩子们的学费。上个月,她跪在菩萨像前,取下了从娘家带出的手镯,那是她祖辈世代相传的嫁妆。她把手镯左手放右手,右手放左手,须臾,她跟菩萨说,左手是小双,右手是大双。如今,淑芬既喜又悲,她藏住了自己内心的踌躇,暗自发誓,无论如何也要两个孩子都上着学。两个孩子同时递给她通知书,淑芬看完却愣住了,她凝视大双那张0分通知书。妈,对不起,我没考好,大双倚着门框,低头轻轻地说道。淑芬未语,只是走过去将两个儿子搂在怀中。

2008年夏,酷暑难耐,大地被晒出道道裂痕。小双穿着格子西装站在家门前,旁边一位长相白净的女孩在拍打身上的灰尘。大双背着淑芬从田里往家赶,如今淑芬的身体每况愈下,家里的大部分事都由大双操劳。淑芬一见到小双,便激动地上前拥抱他。小双打断她,向她介绍身旁的女子,妈,这是阿敏,城里人,爸开工厂的,我……我女朋友。淑芬在衣服上擦着手背的泥土,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接连说,好,好。大双叼着旱烟进了屋,如今旱烟已经成为他的标配,他觉得旱烟也是他的女朋友。须臾,大双备好茶水,招呼几人进屋聊。小双没进门,也没应大双的招呼,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转头嗫嚅着对淑芬说,妈,叔叔在省城给我求了份工作,今天就要去报到。我……我是来拿户口本的。淑芬未语,她没料到小双会那么着急地走,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还在接连说着好,好。小双再次提醒她,妈,户口本。哦,我马上去找,马上去找。淑芬这才反应过来,蹒跚着往里屋走去。

小双拿了户口本寒暄几句便离去了,只留下淑芬在门口久久地站立着。须臾,淑芬进屋给我加了油,换了芯,她依旧不知所措地说着,好,好。

2018年春,梅雨绵绵,四处都蒙上了悲伤的气息。我面前摆了一副漆黑棺材,里面躺着的不是淑芬,而是骨瘦嶙峋的大双。过来哀悼的人们小声地议论着,说大双是劳累死的,也说他是吸旱吸死的。只有我知道,他其实是像我一样丢了魂死的。大双的一生拥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到了结婚年龄的他一直未婚,他竭尽所能地照顾年迈的母亲。葬礼一切事情都是小双在主持,直到次日下午,熙熙攘攘的人们随着棺材一同撤走,我才见到淑芬,几天不见,她的头发全白了。她颤颤巍巍地走近我,给我加油,换芯,然后对着菩萨鞠了三个躬。

2019年冬,小双带着妻儿回来给淑芬拜年。淑芬看着眼前的孩子,她说,这孩子长得格外像大牛,说着便准备上前去抱孩子,却陡然被儿媳制止了。孩子怕生,要哭,儿媳用手拍着孩子身上的灰尘,从容地说道。淑芬收回了手,脸上多了几分哀愁。

2020年冬,小双站在门前与淑芬告别,今年他是独自回来的,淑芬叫他下次把孩子带回来,他说明年一定。

2022年冬,淑芬躺在门前的躺椅上,她望向远方,喃喃自语地说道,已经两年没见小双了。

2023年冬,淑芬把躺椅搬回了堂屋,她坐在那里没日没夜地与我讲话,她说为买下我,整整做了半年的手工,她说好想大牛,好想大双。

6

我看着墙上的挂历:2024年冬。

我已经活了整整40年,杵在供台上的我变得呆滞,火焰虚弱地燃着。这段时间,以前的记忆不时出现在我脑海。油灯,光明牌油灯。淑芬又在叫我,她在向我诉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咯咯笑声。半晌后,她闭上了嘴,没再说话。也许是睡着了,淑芬和我一样,也老了。苍白的头发,稀缺的牙齿,比泡菜还褶皱的双手,她与我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看着淑芬,等她醒来,我就告诉她,我累了,不能再继续工作了。就用晃动的火焰告诉她吧。

我等了淑芬很久,一日,两日,淑芬依旧还是躺在那里,她嘴角上扬,一直微笑着。中途,我也睡过去一次。当我再次醒来看到淑芬时,她脸色发黑,紧闭的眼球内凹,皮肉紧缩,两只老鼠从她衣领处窜出来,啃食着她颈部的肉。我心旌悸动,淑芬先我一步离开了。眼前的一幕,我感到潸然泪下,所有的回忆如电影般再现。淑芬,大牛,大双,小双,还有最初的那张海报标语。我是一盏光明牌油灯,就让我再最后为她照明一次吧。我铆足精神,如回光返照,将自己的火焰燃到最大,然后身体一侧,火焰洒落在木柜上,桌上,躺椅上,如同一朵朵绽放的火莲花。须臾,整个屋子都躁动起来,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翻腾着。嘈杂声中,我往淑芬的位置滚去,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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