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纬九度
冒叔今年59岁,是跑步群里年龄最大的跑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冒叔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城市当一名会计。
冒叔一直戴着黑边眼镜,花白的短发整洁又随性地贴在布满横纹的额头上,自带沧桑且又不失温和自信。
冒叔没有豪华的跑步装备,最喜欢穿一件纯白色背心,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每次看见穿白色背心的冒叔,总感觉有一股强大的感召力,不断涌出时刻准备要为祖国建设奉献青春的冲动。
比白色背心识别度更高的是冒叔脖子上挂的那颗算盘珠,珠子虽然材质一般,但毕竟是个老物件,通体黑褐色包浆,看上去非常漂亮。冒叔当珠子命一样金贵,从来没给别人碰过。
我和轮子都喜欢和冒叔一块跑步,除了时间上能凑到一起,也特别喜欢听冒叔谈古论今讲故事。冒叔很博学,天文地理,易经八卦从来没有卡壳断电的时候,一部《周公解梦》,在时间充足的条件下,他可以比那什么飘飘的绕地球还要长。
我们就这样跟着冒叔,每个周六的清晨,穿过老城区,在一个普通的有些破败的路口旁,找一块干净石阶坐下来,聊人生,谈理想,有时候也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的国家大事,比如朴槿惠何时下台,比如特朗普上台后苹果机会不会涨价...
反正,只要不提算盘珠的事,他会一直乐呵呵的,满足所有关于耳朵的梦想。
但是很多人患有先天性好奇病,轮子算是一位晚期患者。他说冒叔的算盘珠有可能是一处宝藏或者古墓的钥匙,而且宝藏的位置就在老城区,要不冒叔为啥总带我们去老城区那个路口呢?
我拍一下轮子的脑袋,“你Y昨晚又熬夜看《鬼吹灯》呢吧?”
轮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他趁着冒叔擦眼镜的功夫,撩一把冒叔脖子上正在晃悠的算盘珠子。
冒叔顿时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冲着轮子劈头盖脸一通大吼。语言组织能力也明显降到平均线以下,东一句西一句的拼凑起来,大致意思应该就是冒叔我真的急眼了。
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晚上请冒叔和轮子喝酒,也算替轮子给冒叔陪个不是。
冒叔也给面儿,三人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功夫,一瓶白酒下肚。
我开始没大没小和冒叔称兄道弟。
冒叔也是眼眶泛红和我勾肩搭背。
只有轮子,仍是语无伦次,有意无意地又问起冒叔关于算盘珠的事情。
我以为冒叔又要生气,慌忙拦住轮子。端起酒杯,“来轮子,咱俩再干一个!”
冒叔默默点着一支香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把算盘珠子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给我们讲了一个住在他心里20年的故事。
原来冒叔有个女儿叫李小冒。
1995年夏天,小冒刚满5岁。一个星期六的午后,天热得像蒸笼,家里根本呆不住。冒叔骑自行车载着小冒说要出去买冰棍,其实也就想这个地方纳凉。
冒叔说他一直记得小冒当年坐在自行车上的样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爱极了,粉嘟嘟的小嘴巴一直忙个不停。
“爸爸要记住妈妈要吃红豆沙雪糕,小冒要吃芒果味的···”说到这,冒叔叹了口气。
就在我们常去的那个路口,自行车链条脱落了,冒叔低着头修自行车,小冒就站在旁边玩那颗她最喜爱的算盘珠子。
自行车终于修好了。可是冒叔扭头却没看着小冒,他慌忙一边叫,一边四下去找,嗓子都冒烟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是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那颗系着红绳子的算盘珠。
就这样,李小冒被拐走了。冒婶因为伤心过度,落下间歇性精神疾病。
从此寻找李小冒成了冒叔的日常。他像疯了一样,满大街贴寻人启事,拿着小冒的照片逢人就问,只要看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管高矮胖瘦,他总要上前确认一遍。
冒叔原名叫李友志,为了给女儿的名字提升曝光率,冒叔还给自己改了现在的名字——李冒。
后来,冒叔干脆辞掉了工作,带着生病的冒婶四处流浪,一边打零工一边寻觅小冒的线索。
近20年的时间,冒叔拖着冒婶几乎跑遍祖国的每一个角落。李小冒就像石沉大海,依然杳无音信。
冒叔说,其实当时心里也明白,这样漫无目的找,无异于大海捞针,除了一次次的失望,也不可能会出现其他的结果。
但是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他总觉得李小冒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角落里哭,他说能感应到小冒每一秒都在承受孤苦和无助,她需要爸爸妈妈...
说到这,冒叔把头埋在两手之间,任凭豆大的泪珠肆意滚下...我和轮子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冒叔,就连话痨轮子也像生锈的留声机,除了陪着冒叔落泪,就只能默默端起酒杯。
后来,冒婶的身体每况愈下,实在不能再这样漂泊了。冒叔也想着万一女儿找回家了,看不见爸爸妈妈,怕是又要擦肩而过。
于是冒叔决定回来了,回到这个曾经带给他无限温馨和无尽痛苦的城市,他要在李小冒走丢的那个路口,等女儿回来。
冒叔说村上春树在一本书里说过,“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他害怕一下子变老,那样小冒回来就不认识爸爸了,他也再没力气骑自行车载小冒去买冰棍。
所以冒叔选择和年轻人一起跑步,让身体机能每天充满活力,让思想永远为年轻停留。
再跑时,冒叔脖子上扔挂着那颗算盘珠。还是那个熟悉的路口。
我们只是坐着,没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