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可能很好奇,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讲我的16岁。
因为在我看来,我的16岁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在那一年,以一种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速度快速长大了。
我也在那一年,第一次看清人性,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社会,第一次真正的成长了。
16岁是我升初三的年龄。
那一年的每一天都充满意义。
当时我们那里还流行“直升考”,就是在中考前有一个特殊的升学考试:成绩比较好的同学可以参加直升班,集中训练几个月之后参加直升考,成绩达标的可以优先被重点中学录取。
我的成绩算是中上,并不特别拔尖,对于直升考试,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谁都没想到,我会成为六个被录取的人之一。
是的,很意外,也并不意外。
从那一次开始,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老师显得比我还兴奋,每每看到我总是一脸高兴,因此就算我上课表现出懈怠之谊,也不大管,只是偶尔提醒让我要努力,在中考的时候冲一冲更好的高中。
事实上他们到今天都不会知道的是,那个时候被重点中学录取的我,并没有感到很激动,甚至不太想去就读。
那个时候的我,只想留在家,留在我妈身边,守着她,或者说,保护她。
从我记事起,我们家没有一天太平日子。
我爸是个赌徒,还是个酒鬼。
我们家几乎没有一天安宁,就连家家团聚的大年三十,我们家也从没有过。
但我并没有因此而抱怨,直到今天,我对重要节日家人团聚的概念也很薄弱,因为我太清楚,一天两天表面意义上的和和气气是没用的,掩盖不了平常日子的每天吵闹打架。
我爸嗜酒如命。
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在他眼里,跟酒相比,我们算个屁。
他一喝多就挑事,跟我妈吵架,然后打人。
到了后来,不止跟我妈吵,也骂我们几个小孩子,甚至动手。
长这么大,所有难听的骂人的话我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也听过他用最难听的字眼骂我,后来我觉得,别人再怎么骂我都不是一回事了。
他打我妈一般都是在夜里,没什么人可以来救场的时候,从小到大有过无数个鸡犬不宁的晚上。
还有一个时间是在我上学的时候。
他在小孩子都上学的时候打老婆,这样连一个碍手的小屁孩都没有。
我已经忘记有多少回,放学回家,等待我的,不是香喷喷的饭菜,而是我妈的眼泪,和一身的伤,以及乱七八糟的家。
我见过我妈眼睛被打坏,见过我妈腿被打伤,见过我妈哭得撕心裂肺,见过我妈作为一个女人,对一场婚姻的失望透顶。
在别人眼里我仍旧是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但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每天在学校度过的七八节课,自己的内心是焦躁不安的。
我太担心这段时间家里会发生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我很害怕某天回家会看到断了气的妈妈。
我真的想不出酗酒的我爸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的,在我小学四年级看到他拿出家里的菜刀嚷着要杀我妈之后,我对他彻底绝望。
因此,对于被省城重点中学录取的我,并高兴不起来。
从我家到那所学校,要走四十分钟的路去坐中巴,再做一个半小时的中巴,然后换三轮车,这意味着我得住宿了。
我妈不在我的保护范围之内了。
我设想过很多种弃学的开场白,终究因为自己的懦弱没能说出来。
如果说存在某种能够支撑我继续完成学业的念头,那一定是那句:读书改变命运。
我太想改变我的命运。
我妈一定是看出我的担心,曾多次明示暗示我不要为这个家顾虑太多,她还说,她会保护好自己。
如果说有一瞬间标志着某个人突然长大的话,我想一定是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活着的所有意义是为了保护我妈。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扎根在我心里了。
这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一触碰到活着的意义这个问题,我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保护我妈。
从到省城就读高中,再到离家乡更远的城市读大学,我的心就一直悬挂在我妈那里。
16岁时的想法我不知道会影响一个人多久,但至少现在,对我还是很深刻的。
表现出来的方式却有些变化。
读高中的时候一到周末必回家。那时,到了周五下午,大家的心思都飘走了,同学都在讨论回到家要补回哪些好吃的,还有错过的那些综艺。
而我每次都在想,这一个星期里我妈会不会少受点委屈,她还好吗?她有没有被打。
到今天,很多人说我身上忧郁因子太多的时候,我知道,那是我的原生家庭给我的,成长的馈赠。
就在忧心忡忡的日子里,我也就过完了我的高中生活。
其中的酸甜苦辣,全都化作一口气,咽下自己的肚里。
这之后我再没提过长大这个字眼,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在16岁那年,在周遭人都没察觉出来的时候,偷偷地长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