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读清人王文治《快雨堂题跋》卷七,中有《沈石田为吴匏庵画东庄图册》一则,王文治亟赞此图册,言其为石翁动心骇魄之作,“荟萃唐宋元人菁华,而以搏象之全力赴之。”更以有李少卿之题、董文敏之跋,时称三绝。览之,心动,觅图册而细读之。
因屡经递藏,《东庄图》本廿四幅,明季失其三,今存者仅廿一幅,曰:《西溪》《东城》《北港》《拙修庵》《朱樱径》《麦山》《艇子滨》《果林》《振衣岗》《桑州》《全真馆》《菱濠》《曲池》《南港》《稻畦》《耕息轩》《竹田》《折桂桥》《知乐亭》《鹤洞》《续古堂》。或有以不得睹全本而嗟叹之,然美玉有瑕,难掩其瑜,宝物如斯,纵有缺失,亦足以辉映千古,得阅其余,翰墨之缘实深,夫何憾之有哉?
余本不谙结构蹊径、运笔用墨、位置人物诸绘事技法,然静夜窗下展此册页,似有清越之气,缕缕尽从中出,扑人眉宇,覿人风尘,心之泠然,虽无知,只觉爱之极,而难以具言,遂心涤秽虑,无心食眠。
注目久之,竟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悠悠,如驾云雾,闯然而入画卷中,徜徉行顾其间:西溪泛舟、松风鸣琴、朱樱策杖、曲池采菱……或振衣于千仞之岗,或调鹤于古柏之荫,闻稻香十里,守桑洲一畦,可修拙,可全真,可耕耘,可息心,可立亭中,把酒以邀月,凭栏而观鱼,漾漾清波,鱼我同乐,非子天机清妙者,安知我竟知鱼之乐?
所谓嘉时胜日,雨雪风霜,得四时之趣,忘歊尘之苦,何可胜道也哉?非此蕴藉骀宕之笔,又焉能为之?是以知画笔之奇,传神摹写,政在阿堵。能使人身居尘寰,浑忘尘寰,画意诗情,俱出并行,一念心清,幸得桃源而问津,此身虽非我有,然愿得长醉其中,不复醒。况值此长夏永昼,展卷静读之,且当卧游,以销溽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