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都要寒冷,窗外樟树叶间叽叽喳喳的鸟群没了踪影,大概归巢避寒,白色的楼房冻僵在冰冷的空气里,在灰色的天空下了无生趣。
家中独坐的我接到小安的电话,要来普陀山拜菩萨。我开心极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毕业后我们虽有联系,但见面不多,学生时代的友谊更为珍贵。
小安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大大的眼睛,娇小的身材,戴着一副近视镜,看上去文文静静,话也不多。我们住一个宿舍,经常一起泡图书馆,上夜自习,闲来野外闲逛,类似的活动轨迹让我们成为结伴而行的好朋友。我们的专业大学毕业不好找工作,约定一同考研究生。在奋斗了近一年的日日夜夜后,考上了各自选报的学校,从此各奔东西,天涯两地。
第二天早上我去车站接她,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几年不见,她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清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神韵,多年的工作并没有改变她以往的书卷气。寒暄之后,我们一同到我家把行李放下,闲坐片刻后即驱车登舟前往普陀山。
冬日的普陀山人少了许多,为山中物色添了几分祥和,减了许多浮躁。我们边走边聊,从聊天中得知,她现在依然是单身,并没有遇到合适的人结婚,除非十分满意,否则宁可单着,孤独并不可可怕,关键看你怎么打发时间,无事时读书度日,她跟我强调。已为人妻的我羡慕她对婚姻一如既往的高要求和把孤独作为一种修形的精神境界。
“我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愿意把他放下。”上山的路上,她悠悠地跟我说,眼睛有些湿润。她低头疾行几步,大概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伤心。
“每个人在一个时间总会遇见某个人,发生一些事,而当时间过去,那些人和那些事只是生活在时间里的回忆里,人不可能总生活在过去。”我赶上去,劝解她道。
她用手试去眼角的泪痕,沿着长长的台阶,迎着寒冷的海风,开始给我讲述那段我不知道的故事,属于她和他的故事。
大学的结束也是故事的开始,那是2009年的夏天,城市包裹在四十度高温里,酷热难耐。因为是新校区,树木还是亭亭玉立的样子,未成绿色浓荫。她记不清确切认识他的具体时间,只记得和他在一个校外英语辅导班认识的。班里是来自附近各个学校的大学生,他们又来自同一个学校,所以一来二往也就认识了。他和她一样,瘦弱的脸颊上戴着副近视镜,爱好学习力求上进,书生气十足。与她不同的是,他学的是理科,她学的是文科。英语辅导结束后,他们又一次在学校餐厅偶遇,得知考上了同一个城市的研究生,两人走动多一些,慢慢熟悉起来。
九月份,他开学时间早,早些到学校,待她开学时,他去火车站接她,帮她大包小包从北京火车西站送到通往学校的班车上,一路上说说聊聊,又把她送到学校宿舍。
她的学校在郊区,他的学校在市区,相距很远,他们并不经常见面,最多是电话和扣扣聊天,那会还没有微信。他们都属于慢热的性格,相同的学习经历,都爱读书的习惯和温和的性格,对彼此的好感与日俱增。从大学到研究生,他们把对彼此的好感一直默默存在心里,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就像静静等待一个青果的成熟。那次她早早地坐车去市区,他在出站的地铁口等她,带着一个苹果和一瓶牛奶作为她的早餐。他们逛了很久,从图书馆到其他知名大学,再到学校附近的商场和美食城。两人也聊了很多,关于专业与文学,关于生活与读书,一直到夜幕四合。他们沿着长长的路,行走在被耀眼的城市之光点亮的夜色里。在他送她回去的人潮拥挤的地铁里,他默默牵起了她的手,说做我女朋友吧。陌生的人群里,陌生的城市,他的牵手,如暖流般温暖了她的心田,她羞涩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交往一段时间后,他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了他妈妈,但却遭到反对,具体原因她并没问,而关键是他的态度,因了他妈妈的反对而难以跟她交往下去。她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鼓励他挣脱妈妈的束缚,而他终究让她失望了。他让她看当时的热播剧《蜗居》,告诉她大城市对于两个普通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太残酷,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难以为继,就像蜗居那样,最终为了几万元钱把纯洁的感情拆散得支离破碎。而那时单纯如她,始终不明白金钱至于感情的致命打击。
她又去找过他一次,是同学陪她去的,为还他的笔记本电脑。在她遇见他的一瞬间,她眼睛已噙满泪水,而他接过电脑后低头匆匆离去,并没有说什么。望着他逐渐消失在流动的人海里,她久久不肯离去,最后她被同行的同学带回去。以后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她时常一个人黯然伤神,始终不明白他的选择,不明白感情为什么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她也想过再联系他,但始终没有,终归是无谓的努力吧。研究生毕业后,她回到了家乡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安静如她,并不喜欢大城市的喧嚣,大概也无缘大城市的蜗居吧。刚工作之初,她还常常通过微博关注他的动态。为研究需要他在雪域高原待了几年,给她邮寄了几张印着雪山、湖泊和布达拉宫的明信片,背面是简单的祝福语。再后来他恋爱了,对方是他初中同学,家境不错,应该可以不让他在大城市蜗居,她时常这么想。现如今,她与他已无任何联系,他至于她,如逝去的小舟,从此江海分离。
或许在我们看来,他之于她是如何的不值得,为了难以忍受的蜗居而顺从妈妈的选择,爱情对他来说因带有浓厚的经济色彩已改变其初衷,也或许这就是他心中的爱情本色。可对于她的初恋,却以这般模样收场,对于当初年少无知的她,打击何其之大,以至于工作几年的她仍然难以走出当年的阴影。
当我们爬到山上,她的故事也接近尾声。那个他或许早已成家生子,而她还是形单影只,年轻时的爱情不管怎样的色彩,甜美或忧伤,对每一个情犊初开的姑娘而言,都是难以忘怀的。山上的风更大,从山上往下看,满山是萧条的苍翠,再往远处是笼罩着濛濛雾气的海。“把你放不下的心事告诉大山和大海,愿愁绪都随风而散,也相信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能为你解开这久远的伤心故事。”我安慰她说。
“但愿如此,待会我要多拜拜呢。”她一扫之前的忧郁,笑着跟我说。
“那是必须的,世间的事经历即美好,因为忧伤所以更珍贵喜悦,因为失去所以更珍贵值得拥有的人。相信你只要不忘初衷,终会得到属于你自己的一份美好。”说出这段话时,我又不免默默自嘲,对别人的事总是心如明镜,而对自己的事又常常不得要领。
她对我笑笑,“好不容易聚一聚,又跟你谈这些陈年旧事。”
“谁没有故事呢,有了故事人生才圆满呢。前面就到了,我们进去拜菩萨吧。”我指着前面的寺门跟她说。
我们一同跨进了寺门,虔诚地面向菩萨,如同虔诚地对待生活,虽孤独却不寂寞。记得一本书上写过,当惊艳的时光都化在每一个眼神里,那么这些邂逅只有在独处时才会跃然眼前。孤独就如一场旧梦,温柔且深情,带你行至天亮。浮生若梦,聚散离合,如着春秋代序,不等亦不留。既然还没有找到共舞的那个人,优雅的独舞也是一场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