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的这事儿发生在两天前,也就是上周五的傍晚。
那是个周末,天气有些阴沉,冷风一阵阵地吹,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与平时晚高峰时一样匆匆忙忙,我就是在那天下班后,一个人骑着车赶到单位附近的一家饭店,参加一周前约定好的饭局——同事马东参加竞聘后即将调动的饭局。
然而,令所有参加饭局的人——包括请客的同事马东——没有想到的是,饭局的结尾竟然如莫迫桑和欧.亨利短篇小说的结尾一样,甚至可以说比他俩写的小说的结尾更让参加饭局的人感到意外。
那天吃饭的结局直到今天想起来也让我的内心难以接受。
我想,这意想不到的结局是我提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和动力。 因为在我的生活中,或者说在当今社会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中都不会遇到在马东身上发生的这事儿。此时我想说,真的,我打心眼儿里想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如果要把这事儿和大家交代清楚,需要从一个月前说起,也就是今年五一节前。大约在四月底的时候,马东的单位召开了竞聘动员大会。会上,上级主管单位某局的局长和副局长做了竞聘动员,副局长就参与竞聘人员需要符合哪些条件做了详细的讲解,局长在会上明确了竞聘考核小组成员。当然,小组成员包括局机关的几位副局长,局长当仁不让亲自担任考核小组组长。动员会结束后,参会人员陆陆续续走出会场,回到各自办公地点。
竞聘动员会的召开时间选在节前还是有一定深意的。
五一节放假五天,这五天时间不管是对参与竞聘的人员还是对竞聘考核小组的领导来说都已经是足够了。竞聘人员---无论竞聘正科职位,还是竞聘副科职位——总还是需要些时间做些准备吧。 五天时间,说起来并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参聘人员该做哪些工作,该找哪些人,该打探哪些消息其实心里早就有数了。有的人,在竞聘动员大会召开之前,台面下的工作已经做得八九不离十了,想做什么位子也早就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间接地向领导表达了心里的想法。至于台面下最重要的工作那就得等过节,以到领导那儿汇报工作的由头也好,以其他的理由上门也好,总之在这五天的过节时间里面,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跑一趟,把和竞聘有关的最重要的事儿办了。
五天,扒着手指头算算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从时间安排这方面来说,一些想通过竞聘谋到自己想要的职位的人,打心眼儿里还是很感谢领导的。他们一方面觉得单位安排的这个竞聘的时间点非常好—--大家都有一定的自由时间,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这次竞聘前的过节放假时间,与某些领导见见面,与在竞聘工作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领导汇报汇报思想,为竞聘奠定些基础。同时呢,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对自己竞聘职位产生竞争威胁的对手形成一定的优势。
人嘛,都是情感动物。拉关系、送点儿礼在当今社会也属正常现象,何况在竞聘这个节骨眼儿的事儿上,疏通疏通关系,做些台面下的工作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我们是反对这样不正当的行为的,这并不符合公平竞聘的原则,某些行为也不符合制度的要求。不过,对于那些想通过这次竞聘,谋个理想职位的人来说,他们或许会认为节日期间找找门路,疏通关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我那组织饭局请客的同事马东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参加竞聘的。
马东是一个长的有点像明星范伟的人,充满喜感,面带佛像。在单位,他是大家的开心果。说他是开心果并不是说他会开玩笑,而是他能给大家带来玩笑。他有一个好脾气,一副好身板,一把好力气。干活时他会冲在前面,嗓门像高音炮,气势上能压倒在场的所有人。他唯一缺少的是文化,没有文化的他在同事拿他开玩笑时也只能跟着笑笑,因为谈到斗嘴,没有文化成了他的短板,他在言语上斗不过同事,在同事拿他开玩笑时也只能默默地忍着。不过,也正因为他脾气好,在大家拿他开心的同时,他自己也不会生气。因此,只要有他在单位,空气中总是充满着笑声。
当然,马东的好脾气也给他带来了好胃口。
记得有一天,我到单位特别早,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吃自己带的早餐。在他的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冲泡的麦片,杯子前面放着一个饭盒大的面包,他坐在桌前,正用嘴吹着杯中的牛奶。看见我,他一边笑嘻嘻的和我打招呼,一边开始用手撕扯面包放进嘴里。我看着那大个的面包对他说:“你吃这么多啊!”听我这么说,他立刻拿起面包在手中揉握起来,饭盒大的面包在他那双大手的揉握下变得只有馒头大小。随后他说了一句:“你看,这面包是空的,只有这么大,吃了它也只能勉勉强强算吃过早饭了。”望着他我心想,那面包如果换我吃,当三天的早饭还绰绰有余。
马东就是这么一个人,简单,真实,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单位组织的这次竞聘中,马东竞聘的是副科职位,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是副科了,完全可以竞聘正科。但他是一个不太想烦神的人,他只想简简单单地干个副科,并不想在部门里面干一把手,不想承担太大的压力,不想承担太多的责任,他只想在副职领导的岗位上干到应该退下来的年龄,然后在单位轻轻松松的呆到退休。
然而,生活中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儿,也总有出现在节骨眼儿上令人不能接受的事儿,这事儿偏偏就摊上了参加竞聘的马东,弄的他措手不及,也让包括我在内的他身边的同事无限尴尬。
竞聘的程序是笔试、面试、民主测评、公示。
马东在前三轮都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和面试靠自己,民主测评我们都投了他的票,我还帮他拉了些票。按理说,应该没有问题能够顺顺利利地通过竞聘,干一个副科。马东自己在竞聘期间也找了以前的领导,表达了自己想换个地方到已经调到其它地方工作的老领导手下效力。老领导也表示愿意帮他协调一下。这一切的一切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竞聘结束后会换个地方,在单位的副科职位上再干几年中层干部。
让我们尴尬的事发生在单位下发红头文件——通过竞聘的人员名单——的当天晚上,也就是马东请大家吃饭的上周五的晚上。
那天,大家下班后陆陆续续地赶到饭店。我到的时候,饭桌上人已基本坐满,马东坐在桌边和大家谈笑风声,每个人面前的桌上都摆着三个酒杯,一个是喝红酒的高脚大酒杯,一个是80毫升装白酒的酒杯,还有一个是小的喝白酒的酒杯。那个80毫升的杯中已经倒满了白酒。在包间内圆桌中间的玻璃转盘上,摆着一个用来倒红酒醒酒的玻璃大酒壶,菩萨肚子一样大的酒壶肚子里面装满了红酒。冷菜,已经沿着转盘的边缘摆满,荤素搭配,色彩红红绿绿,与现场欢乐的气氛十分相配。
马东身后不远处的包厢墙边是一个半人多高的柜子,上面摆着未拆封的啤酒,一共24听,柜子旁边的地上是一个纸箱,那里面还有几瓶白酒和几瓶椰子汁。 从现场准备的酒水看,马东的心情应该不错。因为一个心情差的人不可能为饭局做如此充分的准备,也不可能在未开席的酒桌上和大家谈笑自如。
我到了之后随意地坐在马东的左边,屁股还未坐稳,马东就把我请到他的右边落座,原来他知道我滴酒不沾,在他右边座位前面的桌上,已经为我在高脚酒杯中倒满了白色的椰汁。我放下包,拿出手机先把桌上的菜挨个拍个照,这是我的习惯,也是坏习惯,喜欢在吃饭时把菜拍照上传朋友圈。拍完照后我加入聊天队伍,大家其乐融融。马东催促着饭店服务员赶紧走热菜。不一会儿,臭鳜鱼、鱼头汤、东坡肉、头道菜、盐水煮河虾、炸春卷等菜陆续地上了桌。
马东端起酒杯,开始沿顺时针方向挨个给大家敬酒,其他同事有的半开玩笑的和他说以后还要靠他混,有的对他请客表示真心的感谢。
当马东向我敬酒时,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碰杯的时候本想让我的杯口低于马东的杯口,但我端的是装椰汁的高脚酒杯,他端的是装白酒的小酒杯,我俩都想让自己的酒杯口低于对方的酒杯口,两个人也都努力着。在这场竞争中马东占了上风,碰杯后我喝了一口椰汁,然后放下杯子拿起手机,把摄像头调换了方向和他自拍了张合影。
此时,马东的脸已红的像京剧里关公。他不胜酒力,喝酒也特别容易上脸,这样的人从常理上讲是特别好处的人。早在多年前的一次饭局中,我就听到过这样一句话:红脸的汉子好供。
饭局上的气氛好比壶中的水,随着炉火温度的增加慢慢地沸腾起来了。大家推杯换盏,相互间敬着酒,谈着与竞聘有关和无关的一些事儿。这时,马东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微信后和大家郑重地宣布,竞聘结果的红头文件半个小时后发部门邮箱。话说完后,现场气氛达到高潮,马东的第二轮敬酒沿着逆时针方向开始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在单位加班的内勤,让他关注一下办公邮箱,一旦看到竞聘结果的红头文,第一时间发我微信。我也想烘托一下气氛,第一时间在酒桌上公布红头文的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马东在敬了两轮酒后已经有些迷糊,他坐在桌前,两臂弯曲摞在桌上,微闭着眼睛似乎要睡着了。
包间外人声吵闹,包间内气氛浓烈。
一个服务员走进包间,她把门推开到最大的位置。在她的身后,两个服务员抬着一个近一人高的红顶轿子走了进来。轿子四四方方的顶部的四周悬挂着一圈黄色的穗子,满是喜气。轿子里面的中间有一个铺着黄缎子的平面,上面摆着一个脸盆大的碗,碗里面装着满满的红烧公鸡。站在轿子右侧的服务员弯下腰把碗端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圆桌的转盘上。另一个服务员一只手里拧着个铜锣,一只手拿着一个一头扎着红布的敲铜锣的木棒槌,他猛地敲了一下铜锣,那锣发出响亮的“咣”的一声,余音绵绵在包间各个角落里传递着。进入包间的四个服务员站在那异口同声地念道:“你好,金鸡报喜,好运跟你走,祝您锦上添花,吉祥如意,各位请慢用。”
酒桌上,人声鼎沸,同事们对酒当歌,气氛再一次达到高潮。在我对送菜的服务员说谢谢的时候,听到一位同事对马东说:“马东,喜事,真是喜事啊。”另一位同事跟着说:“公鸡是发的,要发啊,马东要发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了微信的提示音,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是单位的内勤把竞聘结果的红头文发过来了。我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好让我念给大家听。
包间暂时静了下来。
我开始念红头文:“……xxx、xxx、xxx、……xxx、xxx、xxx等65人符合竞聘要求……。”念完后,我愣住了,“怎么没有马东的名字?”
“不是……等65人么,肯定名字没有全部印上去。”另一位同事说。
“嗯嗯。”我点点头。
这时,我发现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同事悄悄地朝我递了个眼色,低声地说,有65个人名。我诧异了。随后,我仔细地又把红头文看了一遍,扒着手指头把人名数了一下,确实有65个人,人名中没有马东。
现场浓烈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
马东也在扒着手机看收到的信息。 他低着头,面色凝重,情绪低落的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走到包间内的卫生间,关上了门。
包间内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酒,肯定是喝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马东从卫生间出来,坐回到座位上,放下手机。他缓缓地端起酒杯,那酒杯在他的手中似乎有千斤的分量。他看了看杯中酒,神色黯然地环顾了一下桌上的其他人,说了句“酒在杯中。”随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事情说到这,似乎应该结束了。这个让在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尴尬场面整个儿是剧情的大反转! 然而,我还是想和大家再交代一下以后几天发生的事儿,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说的完整一些。
饭局结束后的那两天,马东打了几个电话给我,说了一些心里话,也问了我对单位竞聘的看法,我劝慰了他。
我想,马东的内心会慢慢地恢复平静,尽管这事儿暂时会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三天后的周一,上班后我听同事说,马东退群了——退出了他作为副科级中层干部在单位加入的所有的微信群。
像特朗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