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跑着崴脚了,打电话给我。
我立即出门开车去接。接之前,在家里抽屉里一阵乱找,想找点绷带之类的。可能是战争电视剧看多了,女护士上前线救伤员就是这样忙乱。自然除了感冒药,啥也找到,更没有担架。我只有带着孩儿遇难时,顿时更加雄雄的母爱出发了。
老远,看见她若无其事地站在路边。把车停在离她最近处,赶紧下车,到后面帮她把车门打开,扶她上车。一副电视剧里马仔伺候老大上车的奴才样。
车进了家属院院门口,想咋办?我背不动啊。她说没事,自己会下车。她崴一只脚走路,虽然看起来没啥大问题,但我坚持搀扶,甚至跑她前面做背她的假象。我说,妈背不动,但伤员回家,这个架势,咱必须得有!!
一进门,小熊掀开衣服让我看。我张大了嘴巴,哇!腰部皮肤都擦出血了。跑步摔倒,崴了脚,还摔到腰,这摔得够全面的啊。我这一哇,她开始张大嘴巴,哇哇大哭,地动山摇。
我说,你真坚强。她哇哇大哭,边哭边说是,我在外面都没哭。我说,何止没哭?当妈妈看到你时,你坚强地站在路边,一幅风也吹不倒的英雄模样!
……
晚上,她玩儿录音,讲述自己白天的悲剧,说它男默女泪。我不懂。她说,就是说让男人沉默女人流泪。
我对着录音补充,严肃地说是的,我作证,当我接小熊时,我本想说看见她在风中凌乱,但不对,她没有凌乱,她一动不动地站着,风都没有把她吹倒。
……
第二天早晨。我做好早餐,小熊醒来,习惯性叫她起床,甚至脑子中又掠过要不要掀她被子。突然想起来,今非昔比,我瞬间迫使温柔下来。
于是,微笑,扶她坐起。帮她靠三个枕头。端一盆温水,拿牙具,涂好牙膏。同时,我想,今天我要过过当小太监的瘾了。
一一端进卧室,在她前面的床上支起小电脑桌,水盆放上。她一直闭着眼睛,我用水湿润她的脸,小心翼翼不碰触到粉刺,脸上的小粉刺让我生生心疼,用毛巾轻轻拭干。如此三遍,终于把她的眼睛,给折腾得睁开了。
接着,她除了睁着眼睛外,一动不动,全然享受。只露个脑袋,两只胳膊和俩爪子,此时都不见了。
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嘟囔了一句:“才想起来,脚肿了,胳膊和手,没肿嘛。”
她不反应。我想,反正服务进行了一多半了,不值得计较了,索性就让你这慈禧当到底吧。
最后该刷牙了,她终于从被窝里,抽出了那两只珍贵的爪子,自己完成了。否则,我想过,假如是我替她刷牙,我这小太监的被奴役的委屈一旦泛起,牙刷往她嘴里,不是找牙,而是乱捅,那她就倒霉了。她,很聪明。
我高兴说:“哈,你的手,终于能动了。”
洗涑完,撤水盆。擦桌子,换早餐。
吃完,撤餐具。
我拿来一杯子水,和一个盛废水的小盆子。因为我饭后漱口时,心想不能因她行动不便,就剥夺她漱口的权力,那太不人道!越是这样,越要给病人做人的尊严。
她漱口,吐到我端的盆子里。一幕幕,犹如清宫电视剧,正好我姓李,晚清太监中好似有个“小李子”的较出名。
然后,她要纸巾擦嘴。
一切完毕,她终于微笑,轻启大嘴,说:“哈哈,真是皇室待遇啊。”
……
她要求上厕所,要我拿盆来卧室做尿盆。我心生厌恶,坚决拒绝。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已经决定把旋转椅子,当做轮椅。
昨天,她就似乎想享尽病号待遇。只腰部皮肤擦破,一直要求我给她包扎,我解释数次,包扎不利于恢复,容易溃烂,才罢休。
她又提要求,从屋顶处应该下来一根绳子,把自己的左脚高高吊起。她嘟囔了几句,没再坚持,因为房顶没有固定绳子的大钩子。她知道,这个我搞不定。
她一直遗憾,没有雪白的厚厚的绷带,和高高吊起的腿,自己的形象,离战争剧里,医院摔伤科里,差了一大截。
今天我拒绝拿尿盆。使她想起了“轮椅”。我转身去书房帮她推椅子。我正纳闷,椅子怎么推到离她最近的地方?要不要抱她上“轮椅”?我体重比她少三十斤,抱,不可能。
就在我边推椅子,边犯难。远远见她,已经飞身而起,猿一样灵活地挪到了床边,她急于体验“轮椅”。
起初她说,她自己操作。平时,她也常自己坐旋转椅子,各个房间里灵活游蹿。坐上时,突然改变主意,要我推。
病人自己操作轮椅,似乎不够庄重。我只好推。推不动。我嘟囔说,这轮椅设计的一点也不好。一个轮椅上千块,我买的椅子才一百多,那是当然了。
她让我使劲儿。我一使劲儿,方向乱了,本来把她往卫生间推,却推向了门口。蓝色的防盗门禁闭着,我突然想,继续推吧,把这个娃推到门外得了,外面就有个收破烂的,还有个很大的垃圾箱也够放她了。
仿佛人类有预料危险的本能。就在我推着她,离门口越来越近时,她也突然觉醒了,不再让我推,开始自己操作了。等她,从卫生间出来,一溜烟单腿跑进卧室,迅速上床,留“轮椅”自己傻傻呆在卫生间旁边。
玩儿完。我想把她生病的轰轰烈烈给记下来。坐她身边。她说影响到她写东西了,要我到别的房间去。
我不想动,一扭头,背对她,说我已经走了,你就假装看不到我。我说,我一转身,就是十万八千里。
她推我,说我脚有病,眼没瞎。第一,你把我的书包拿来。第二,你走,换个屋。
我想,不能欺负不能移动的她。把她的臭书包,从地上拾起来,啪啪啪一阵乱拍,觉得她的臭书包充满无数螨虫和细菌。把臭老鼠扔到她脚边,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