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就在我家吃晚饭吧。”肖素英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灶台走了过去。

“不啦，我现在是魂魄，应该不用吃东西，也吃不了，而且我也不觉得饿。”

“小李啊，我问你个问题啊，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转生吗？我不是想赶你走啊，就只是随便问问。”

李航想起来之前神明说的是“有几个人”需要自己去帮忙，那么应该不止一人。

“还得有一阵呢，神明交给了我一些事情去做，可能要做完了之后才会转生吧。”

“神明交给你的事？”肖素英感到有点吃惊，“是什么事呢？”

“这个我也说不好，”李航苦笑了一下，“它就只是把我送过来，说事情出现的时候我自然就明白了。”

“这样啊，”肖素英神情认真地说，“那你可要好好留意，神明交代的，可不敢搞砸了。”

“是啊。”

没一会儿功夫，肖素英把灶台里面的火点燃了。干枯的木柴和柴草在火焰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赤红色的火焰将整个屋子映照得十分温暖。

这种灶台李航小的时候也见过，那时候自己还在读小学，外公外婆家屋子里面也有这样的灶台，李航小时候也在灶台里面烧过火。

 “小李，既然神明把你送到我家来，你又不知道要去哪里，那你就留在我家里吧，外面冷着呢，下雪了。”

“下雪了吗？那我还挺想出去看看呢，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下雪了。”李航一听外面在下雪，来了兴致。

“外面可有点冷呢。”肖素英连忙说道。

“没事，我出去看一看，要是冷我就回来。”

“那好吧，你不要走远了，天黑了，路不好认。”

“好的。”

李航穿墙而过，外面确实正在下着不大不小的雪。天已经快要黑了，这里跟李航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看见的那种农村很不一样，这里的房屋相互之间隔得很远，距离肖素英的小房子最近的一栋房子也在几十米开外。

看来那就是刚才肖素英说的那户人家了吧，那个姓苏的小伙子的父母的家。

李航想着，便朝着那栋房子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木门上挂着一把锁，那锁已经很旧了，甚至连钥匙孔上都已经锈迹斑斑，让人怀疑这把锁是否还能正常打开。窗户上的玻璃已经占满了灰尘，窗户后面挂着窗帘，不过那玻璃上已经沾满了灰尘，即便没有窗帘的遮挡想必也很难看清楚房屋里面。

这房屋一看便是很久没人居住过了。

李航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墙上穿了进去。这栋房屋比肖素英的小房子要大一些，房子里面有一道门将内部分为了两个房间，里面的大概是卧室，靠外面这个可以说是客厅，或者是厨房，因为这里也有一个砖头砌成的灶台，跟肖素英家的别无二致。

室外天已经快要黑了，屋子里面就更是昏暗，如果不是李航自己现在就是魂魄，还真怕在这里碰见个什么鬼魂。

靠着从那沾满灰尘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李航注意到墙角有蜘蛛结成的网，蜘蛛网上面缠着几只比蚊子略微大一点的某种飞虫，趴在蜘蛛网正中的蜘蛛，也已经死去。

李航也走进卧室里面去看了看，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桌子，便什么也没有了。

两位老人现在去了哪里了呢？还在人世吗？

李航发现自己在瞎想这些没用的，摇了摇头，从进来时的那堵墙穿了出去。

雪一落到地面上便化为了雪水，泥土路也因此变得泥泞。李航往四周看了看，远远地能看见三四个跟肖素英家差不多的小房子分布在各个方向上，从房子的窗户里面透出暖色的光，那些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看来不是电灯的光而是柴火燃烧发出的光。

李航沿着泥土路随便走着。隆冬腊月，再加上天气也不好，虽然现在才不过下午六点多，光线却已经昏暗到看不出百米远了。

正走着，李航看见前面有一个带着草帽的人向着自己迎面走来。他佝偻着，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跟肖素英用来装萝卜的背篓差不多大小。那人似乎看不见李航，否则看见这么个半透明的家伙，不说吓一大跳吧，至少也会因为好奇而多看几眼。

李航站在道路边上，这个背着背篓的中年男人从李航面前经过，一直没转头看过李航一眼。

“看来其他人是看不见我的，”李航在心里面想着，“这下行动倒是方便了。”

李航注意到他背后的竹筐里面装的并不是农作物，而是一些枯树枝、干茅草之类的东西，似乎是用来当柴烧的。

草帽下面是一张饱经风霜的瘦削脸庞，李航猜测这是一辈子在太阳下干农活的缘故。

没过多久，天便完全黑了下来。这里不同于城市里面，这里没有路灯，今晚天空布满了云层，月亮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现在路上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熟悉这里的路，怕是不免要撞到树上，好在李航此时只不过是一只“孤魂野鬼”，遇到树直接就穿过去了。

“李航，”神明的声音出现在了李航的脑海中，“不要离开得太远了。”

是神明的声音。

要是他不说话，李航都差点把这家伙给忘了。

“为什么？”

“因为会很麻烦。”

“什么麻烦？”李航表示不理解。

“唉，就是说，”神明的声音透露出了一点疲劳的语气，“你因为遇到什么东西都可以穿墙而过，现在又是视线不好的夜晚，所以对你来说是没有‘道路’的概念的，一旦你走远了，你不容易确定应该往哪个方向返回。”

“好吧，”李航双手一摊，“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你在这里待不了几天的，我看见那个老人不是跟你说了吗，她的心愿就是能够在过年的时候再见她的孙女一面，差不多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了。”

“她本来是见不到她孙女了吗？”

“嗯，见不到。”

“那我要怎么做？”

“她将死之时，灵魂会出窍，灵魂就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半透明的，你看见她灵魂出窍了，就去触碰她的灵魂，你就可以把自己的阳寿分一些给她了，然后她的灵魂就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她就暂时不会死。”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这个事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神明却再无回应了。

李航一个人站雪地里面，可能是因为没有身体的缘故，他一点也感受不到冷。天空中，一片很厚的云飘到了月亮下面，几乎完全挡住了月光，现在真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算了，啥也看不见了，回去吧，”李航自言自语道，“可能这里的人们连看电视的都少吧。”

幸好没走远，凭借着几个不同方向上的那些房子里透出来的光线，李航还能确定来时的路。李航开始往回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一道光柱，像是手电筒发出的光，走近一看是肖素英拿着手电筒走了过来。

手电筒的光照在李航身上，肖素英便看见了那是李航，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小李，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我们这里不比你们大城市，我们这到了夜里黑灯瞎火的，你对路不熟悉，很容易走丢的。”

李航看见肖素英老奶奶穿着一件棉袄，上面打着各色的补丁，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这么冷你还出来找我，我该早点回去的。”

“没事，走吧，我们回去啦，”肖奶奶想拉过李航的手，结果发现她的手直接从李航的手上穿了过去，才想起来李航现在的情况。

“小李，你走夜路怕不怕啊？”

二人并排走着，手电筒的光照着他们前面的道路。

“小的时候会怕的，怕鬼，后来长大了，觉得世界上没有鬼，也就不怕了，现在更不怕了，因为我就是鬼，哈哈。”

“我小的时候也怕鬼的，我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是有鬼和神的，你看这不，到老了还真让我见着魂魄了。”

“肖奶奶你走夜路也是怕鬼吗？”

“怕鬼主要是小时候，那时候呀，大人们吓唬我们，跟我们讲鬼故事，那鬼故事里面的鬼，都要吃人的，没有哪个小孩子不怕的。”

“是啊，我小的时候也听过不少鬼故事。”

肖素英想起这些，笑了笑，“可是后来我想啊，鬼是人变的，那人有好坏，鬼也应该有好坏吧？世上还是好人多，那鬼里面，应该也是善良的鬼比较多吧？这么一想，也就没那么怕了，有时候还觉得，如果鬼真的存在，那还真不错，等我老了死了，就又可以见到我爸爸妈妈了……”

“肖奶奶，我刚来的时候看见你背着一大筐萝卜，你还在种地吗？”

“种，不种地怎么挣钱呢？”肖素英呵呵地笑道，“我这个年纪，就算想去打工也没人敢要了，只能种点地来赚点钱，再加上每个月的一点补助，够吃啦。”

“每个月还有补助？一个月有多少钱呢？”

“一个月五十块钱。”肖素英伸出五个手指头，笑呵呵地说，“现在政策好啦，每个月都有五十块钱呐，挺好的。”

五十块钱，李航心想，五十块钱，也就够每个月的大米了吧。

不过也总比没有强。

在回家的路上，李航也肖素英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现在安全多啦，”肖素英说，“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晚上走夜路还担心碰到成群的野狗呢。”

“啊？还会有这种事？”

“是啊，”肖素英叹了口气说，“晚上要是一个人，碰到几只野狗还是挺危险的。狗这种畜生，就怕它成群，一两条狗一般不敢招惹人，但是只要有了五六条聚在一起，那可就真的跟狼差不多了。”

“这，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李航不由得朝四周看了看，就像是那些阴影里面随时有可能冲出来野狗一样。

“狗这种畜生，有时候还是挺聪明的，”肖素英接着说，“但是这种聪明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可恶，它能看出来你害不害怕，只要发现你害怕，它就更凶。”

“是的，这个我也见过，”李航想起来不久之前发生在小区里面的一件事，“我家那个小区里面，有家人养了狗，那种狗不大，那人可能就觉得，这个小的狗不敢咬人，有时候就直接开门把狗放出去了。”

李航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来，就看见有一个老年人被那条狗盯上了，看得出来那个老年人有点怕狗，那条狗就不停地试探性地要去咬那个老人的腿。小区里面经常都有老人，但是那些老人不怕那条狗，于是那条狗也就不去惹那些人。偏偏这个老人，我都能从他眼睛里面看出害怕的神色，于是那条狗就缠上他了，只要他一转身背对着那条狗，那条狗就偷偷摸摸跑上去想咬他。后来我看见了，我才去把那条狗撵走。”

“老年人碰上狗，却是有点危险，”肖素英说，“只要被摔倒了，就不容易爬起来了。还好现在这里已经很少看见野狗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肖素英的家门前。

肖素英条件反射似的想把手电筒递给李航，都递出去了才反应过来李航拿不住手电筒，便把手电筒放在一边的窗沿上。肖素英裤子口袋里面摸出来一把钥匙，钥匙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她的裤腰带上。

她伸出手，握住门上的一把黑色的锁，把钥匙从锁底部的锁眼插了进去，“哒”的一声，锁便打开了。

“走吧，进去，”肖素英推开门，从窗沿上把手电筒拿上，“外面还是冷。”

灶台里面残留的一些尚未熄灭的余火，还在散发着最后的红光。肖素英走了过去，抓起了一把已经干得毛茸茸的杂草放了进去，抓起灶台上的一把破旧的蒲扇轻轻地扇了扇，灶台里面的火光变得明亮了一些。

李航也走了过去，看着灶台里面的微弱的红光变成了小火苗，小火苗变大了，又变成了一跳一跳的火舌。

屋子里面暖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