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破防了  姜程元

一场重病手术之后，医生建议爷爷留院治疗，爷爷却执意不肯，搬回了小镇的老家。每到周末，我便回老家陪他。

  拗不过轮椅上的爷爷，我把他带到了戏台前。小镇的尽头有一座戏台，红木的桌椅被岁月养出了包浆，根根木纹恍如老人掌上突起的血管，缄默不言地等待着下一批看客。戏台幽幽，正吟奏着一曲《叹郁孤》，演员端坐台上，轻拨琴弦，银丝颤动之间仿佛有一点轻烟升起，琴声不大，却让每个听戏人的耳膜都在震颤着。优雅又带着点忧郁的戏腔从戏台的一角倾泻而下，涤荡着人心。歌到了兴处，还有几位老人仰着头，鼓掌微笑，奋力地将几朵花儿扔向戏台。站在爷爷的轮椅旁，我瞥见，爷爷的手分明颤抖起来，爷爷面颊上的千沟万壑之中沉睡着无数的岁月。如今，那些岁月都在这幽幽戏音中醒了过来，眼角抽动，一层浑泪包裹住了爷爷昏花的黄珠，在悠长的曲调中，悄然无声地，落向地面，那一刻，我的心终于“破防”......

小时候，爷爷常拉着我，一大一小两个脚印落在青褐色的街石上，缓缓地向小镇的尽头延伸。那不大的戏台，已被雨打风吹得都失去了棱角的台木，以及台前那一靠就会“吱嘎”作响的凭栏。坐在戏台前，所有的观众都是中老年人，除一个寒蝉般不敢出声的我。帷幕缓缓拉开，所有人的双眼都霎时睁大了几分。戏台上一位小旦，粉饰金钗，水袖初平，一曲琵琶飞出了后台，装满了整个小镇。“六王毕，四海一......”我那时还小，听不懂戏腔，但戏音衬着爷爷脸上那喜忧交融的复杂况味，却让那时的我不太理解。我凑到爷爷耳边问：“爷爷，戏有什么好听的，我都没听懂”。放下茶盏，爷爷的手抚着我的脸颊，那老茧划得我脸痒：“听戏不一定要听懂的，戏唱的是一辈子，你再大一点就懂了。”爷爷说的话，烙印在了我的脑海，努力地理解着，我却始终想不明白。后来，听父亲说，爷爷与戏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轻时可是这个戏台的“一把手”。

多年后的此刻，看着台下白发苍苍的爷爷，凝视着戏台，眼中是散不去的悲伤与感动。我才忽然明白了，原来这戏台之上，承载的不仅是爷爷这一代人的人生，在那悲伤的戏韵中，还有被深埋的文化。那是老人一辈子的坚守，是爷爷对这戏韵无限的痴情。

水袖轻舞，舞动了戏音中永不停歇的传承，望着那伸向戏台的一叶梅枝，我猛然感到了一阵触动，戏台一角，原来也是文化的广阔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