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营(二十七):绿营藤牌手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
“出发!”红脸常保柱挥挥手,压下声音低吼了一声,便紧跟着中路军的节奏,疾步进发。
我忙招呼着弟兄们快快跟上。
我们这支小队,由六十来人组成,我带的藤牌手兄弟有十九名(这是黑水营仅存的藤牌手了),剩下四十来人都是从孙游击手下抽调的鸟枪手,由一个把总领来。
在常保柱的指挥下,六十来人分兵行进,共同向今晚我们小队的目标——两座碉台行进。
天色未明,星光黯然。
很快,我和九个兄弟已经蹲伏在一座不高的碉台前,忙不迭将牌山搭建好,用夜色和藤牌藏匿着自己的身形,遮护着常保柱等二十名鸟枪手。
当与敌人交战时,鸟枪手连环齐射,藤牌手结牌山遮护,一旦有敌人近前,则几名藤牌手冲出牌山杀毙来敌。
这样的阵型以守为攻,是符合戚公长短相宜原则的。
不过,今夜战局,须得在鸟枪手的掩攻下,藤牌手先行冲杀,夺过碉台后,请鸟枪手进驻,方可重结牌山阵型。
这让我隐隐有些不安,风寒所致的酥麻感更加浓烈。
我将藤牌轻轻侧倾,在牌山上开了一个洞,向那碉台望去。碉台大概在二十步的距离,碉台上人影交叠,一片寂静,似是回兵正在熟睡之中。
只等中路军一声鸣镝,我们便要发起攻击。
我轻拍了一下身边的“老油香”,他冲我斜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便去拿刀。
我急忙又拍了他一下,用眼神止住,他犹豫了一刹,方才醒悟,专心举牌,等候我的吩咐。
“犯浑。”我在心中咒道,一边分别拍了拍“三狗子”、“四狗子”和“小诸葛”,示意他们一会儿和我冲击碉台。
阿古拉扯了扯我的衣领,示意他也要去。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正待说些什么。中路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团战火在夜间的大地上劈裂开来。
我怔住了,这是……
常保柱一拳打在我的背上,大声吼道:“快快快,直接上吧。鸟枪手!射击,射击!”
“冲!”我一声令下,滚出牌山。我略一回头,看到,老油香等人也滚出牌山,抽出㓲刀向碉台冲去。还多了一人,阿古拉也冲了出来。
傻弟弟!
鸟枪刚射了一轮,我和五个兄弟便扒着碉台上的石缝攀了上去,远处的中路阵地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一马当先跳上碉台,我挥刀便刺,㓲刀轻松地扎入了那回兵的胸膛,他一动也不动。我定睛一看,这哪里是回兵,分明是干草扎成的偶人,碉台上全部都是草人!
我脚步有些不稳,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阵嘶叫声从碉台下传来,我看到牌山崩裂,小队跌入一片坑道之中,数十个回兵从坑道中钻出,将刀斧刺入惊慌失措的兵丁身上。
为何,为何回兵在这里挖埋伏的坑道,连日以来我方阵地却无丝毫察觉?!
为何!我嘶吼着冲了下去。
我翻滚腾挪,从身后取出一枚短标,向一名回兵掷了过去。回兵后背中标,倒在地上。
呀!我连掷两标,又扎死一名回兵,瞬时冲入坑道,挥刀斩断一回兵的手腕,再一刀扎死那人。低身躲过一人的利斧,一刀剁下那人的小腿。
“苏步,帮我稳住这阵。”常保柱一刀结果了那小兵的性命,冲我喊道。在刀枪相撞的声音中,他的喊叫显得十分慌乱。
“知道了!藤牌手听令!聚守散杀,成大撒星阵!”我大声下令,随手挥牌替身边的阿古拉挡住一刀,低势进步,一刀剜死那名叛回。
“站我身后,小心点!”我冲阿古拉喊道。
撒星阵是宋代名将张威所创。此阵之道,国初海贼郑氏最为精通。后来招安郑氏,此阵传入南军营中,藤牌手北上教习之时,又传入北方。
此阵以二至五人为伍,伍内相互遮护,共同杀敌,伍间割裂敌势,分散杀敌。这种撒星阵最能以少敌多,可以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稳住战局。
很快,所剩的藤牌兵两两为伍,开始稳住阵脚。
“干得好。”常保柱冲我嚷道。
我点点头,转身便格住一柄来势汹汹的弯刀,借势进身,右手刀使一招斜行式,却不料砍了个空。那回兵敏捷躲过,趁我步子不稳,重重一脚踢在我的前胸。我踉跄退过几步,慌忙挥牌,硬生生接住回兵劈来的弯刀。牌子吱吱作响。
我重重喘了一口气,看向对面那个孔武有力的回兵,蹲下身子以埋伏式待敌。
“哼哼!”那回兵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大笑两声,高举阔刃,猛地冲来,劈手砍在藤牌上。
瞬时间,手上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藤牌受到重击,有节奏地弹动着。我以牌抵刃,奋力拨开回兵手臂,怒目直视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中充满狂热,充满杀戮的欲望。
“啊!”我挥刀猛砍,又被他连退三步,敏捷地躲过。随即便有一股凉意袭来,我下意识举牌,一枚楔子状的东西,透过破裂的藤牌,深深扎入手臂上。
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一时脱力,跪倒在地,无法思考,惟有一丝深深的憾意。
我环顾战场。常保柱双执腰刀,大开大阖地斩杀回寇;老油香正与一个回兵扭打在一起;回兵三把长刀一起刺入俊堂的腹中,挑出几段肠子……阿古拉呢?
那狂热的回兵提刀扑来,正要给我致命一击。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无法动弹。
刀刃在离我的头颅还有半尺的位置停了下来,那回兵的眼神由狂热到狰狞,然后怪异地黯淡下来,半截血淋淋的利刃从他的前胸穿透而出,利刃一剜,血喷如柱。
阿古拉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抽出利刃,一脚将那回兵踢倒在地。
“师傅!”他露齿而笑,将我扶起。
我用力拔出扎入手臂的楔子,模糊中可以看到那楔子缠着黑布,锥刃上还刻着什么符号。
一阵巨大的隆隆声从中路阵地传来,夜色微明,回兵的木制攻城塔正向阿孜客等三座碉台缓缓驶去,许多堆满苇埽的攻城车紧随其后,遮掩着一队队行进的回兵,一些人用长矛挑着若干头颅,趾高气扬。
我们的行动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