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热土
我的老家,起初就叫董家脑,可能是当初董家人多,又处在土坳坳里的缘故吧。后来这便成了官名,一用就是几百年,但是现在它作为故乡的名子,好象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它曾是一个近二百来户人家的庄子,由于村里大举搬迁,绝大多数人家纷纷拥入了县城的郊区,只有二十几户实在搬不起的和个别不愿走的人家留了下来,星星点点地撒落在村子的四处。不久,乡上派来大型工程车辆,把有关家的一切旧迹全都推光抹平,夷为平地了,短短几天功夫,故乡的原貌便荡然无存了。
我着急火燎地赶忙去了趟乡下。猛然间,一时半会儿我竟辩认不出来了。眼晴在不停地试擦,内心却不住地拷问:我魂系梦绕的故乡,竟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不可置信!我恍恍惚惚的,心头是一阵阵的难受。一时间几年来有关村子搬迁而带来的纷纷扰扰在胸中蓄积的忧伤、痛苦使我难以自持,泪水模糊了双眼,簌簌然洒落在冰冷的秋风里,我蹲伏在地,掩面失声,老泪浸染了衣襟……
老家啊!我念念不忘的故乡,生死难割的故土,现如今,在心房里连个乡愁的份儿也很难安置了,晃荡在胸的心啊,就如同飘零在秋风中的一片片悬依枝头的树叶,惶惶不可终日,戚戚难以释怀。
伤悲之余,我回望那一座座撇在草摊摊上的坟冢,它们依旧耸立其间,却寂寂地落寞在夕阳的斜照中……
往后的日子,故乡将何以为继?这二十几户人家怎么待将下去?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家,确实没有搬出去生存的能耐,可留下来过活吧,又孤孤零零地,仿佛被遗弃了一般。
一切都象归入到了原点,庄子陷进了死寂。
放眼望去,两条纵深很长的大山谷,在东西两边的山麓,曾经是布满了人家的。庄廓沿着清清的河水,呈两绺绺迤逦而上,栉比鳞次,俨然有序,热热闹闹,温馨可亲……如今,偌大的一个村落庄廓了了,树木凄凄,我转了好大一会儿,难见人影,车辆遁迹,信息塞阻,一切都又荒置了起来,突然间觉得村落已经失去了生命。
有谁还会相信这里曾是一辈辈人繁衍熙熙的地方,这里曾孕育过一代代人为了家的荣耀,这里曾贮藏有一个个充满诗意的家乡的故事?
可以想见用不了几年,村里无力发展,一切无人看护,山路无法畅通,到时候即便是你想回趟乡下,抑或是前去给先祖们烧个纸钱,也会变得很难怅的。
这时,我不由地联想起了前不久,那些搬往县城郊外的亲乡们。在新居,他们匆匆忙忙地,只是简单添置了点家当,便算是搬进去了。尽管得到了政府拨付的每戸四万五千元资助金,可到最后,每户实际的花销是好几倍于政府资助的四万五仟元,手头的那点积蓄能算个啥呢,绝大多数人家都借了债。
本来,在老家人老几辈子辛苦经营也贮积下了一些财产。你瞧,十多间的房廊屋舍,许多样的农用机具,好几件的纯木家具,一些个的牛羊牲畜,一大院园那,从中他们会便卖到一笔可观的收入的。 但是他们心急于收掇新家,或是着急于赶去打工还债,因而在出售旧屋上也就显得草率而急促了。不过,说真的,他们也是拖不起了啊!
就在乡亲们急切切地迁,乱烘烘地搬的当儿,那些收购财物的商贩们乘机赶来,趋之若鹜。他们一边一路奔走大杀价格,一边却又故意放缓收购的速度。今儿来,砍一下价,过几天再来砍一下价,不断地讨烦着。可是猛然间,才觉得山乡一段时间来显得那样静静的,不见了穿梭的人影。原来商贩们在等待时机:他们一下地不露面了,爱理不理地,不给你吐一个爽快价。
可老乡们往返于十几公里的山路上,急想尽快便卖了老屋的家档,着急于为新居打工挣钱去,因此他们每回回约好了老板上来,又得摸黑赶回新家去。一天时间,在毫无进展中又耗过去了,若是经常往返,两地跑两头顾,反倒是自个儿拖不起了。实在没法,他们就急不可耐地、便便宜宜出手了,把几辈人多少年累积的家业就这样给捯腾掉了。据悉,老板们只花一两千块钱就能把一院园的东西全给拿下。天神!当初,先祖们为营造一所家院,要花费掉多少财力,付出多少气力,耗费多少时光啊?叫人扼腕感叹,唏嘘不已!
当其时,乡亲们在搬东西,商贩们也在搬东西,到处乱糟糟的,好象村庄经历着大逃难。曾经的家园,前后左右在焚烧,家具农机到处扔,砖块瓦片丢一地……故乡的土地处在一片烟熏火燎的纷乱中,处在一派荒芜狼藉的败落中。
终究,乡亲们从老屋得来的收入太有限了,先人们遗留给后人的脚把骨也很难指望上大用场,乡亲们就好象替别人照看了一下物料场而收到的一点点酬金似的。所以好多乡亲刚搬入新家,连个鞭炮没放及,草草踏上了打工路。
没过几日,整个新村,由入住前的一阵忙乱、热闹很快又恢复到了平静,平静的就好比是曾经的老家,门可罗雀,偶有老人转出,少见人影,唯独早晚时刻,上学的孩子和着打零工的大人出没其中。
的确,来到新村,乡亲们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日子过得明显紧张。因为是在城市边上,若不打工,一日也不可过。可是要去打工,一无文化,二无技能,很难有事做,很难挣到钱。大部分妇女只有扫大街端盘子,大部分男人只好当门卫学小贩,小伙子们只能远离家门去打拼……现今的他们,哪会像是在老家呀?在老家,你就是闲坐上个把月,那怕是半年,一年的,日子尽管不是富足,可也是有吃有喝的。
现在,居于县城,为家的使命,形势的逼迫,他们从此踏入了陌生的领域,过上了全新的生活,他们为之将要艰辛于劳苦,仆仆于风尘……
我还在思前想后着,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半空昏黄,裹挟着大量土层和沙粒,扑头盖脸地卷来,让人躲也无处躲,弄了个满身满脸的沙土。 唉!我心中的故乡早已不在是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了,使人焦急,令人痛心;乡亲们倾其所有搬入的新家园,却叫他们惶惑,更加艰辛。这在人们的心中不断地郁结着,并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蓦地,我陡生一念,想站在故乡的山头去看一看。于是我孑然一身,爬上老屋身后的那座山。站在山顶,我静静地伫立着,任凭嗖嗖的秋风撩拨着我的衣袖,心中充塞着无限的怅惘。几座稀疏的庄廓,已不见了炊烟;大片纵横的田地,寻不到人影;广阔深长的山坳,只是一片空白。家乡已没了生机,仿佛丢弃在凄冷的荒原上,溯流到空寂的亘古……
俯瞰那热望着的故土,我不时顿足,仰望那幽远空阔的苍穹,我泪眼花花。故乡啊,我的故乡!你将要走向何方?
(注:此文是读了“风子”的文章《村子已死》后而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