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值多少钱？”
“大约两百万。”
“成交。”
1.
左小鸥做了一个有关婚礼的奇怪的梦，新娘似乎是她自己，她的好朋友于萝嘴巴一张一合地对她说了些什么，听不清。她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手持捧花，朝似乎是新郎的男人走去。那人穿着淡蓝色的礼服，侧身站立。待她走近，他转过身，脸是模糊的，像是打上了马赛克。
左小鸥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小鸥，早上好。”心感机器人的声音。
左小鸥抬眼望去，心感机器人显示屏上的时间是2050年7月29日，星期五，晴。
左小鸥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笔记本。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我和苏杰的婚礼。
2.
左小鸥走出卧室，一个佣人模样的机器人对她说：
“小鸥早上好，现在要吃早餐吗？”
左小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客厅靠窗的桌子上，那上面放着一堆包装精美的盒子。她走过去解开其中几个盒子的绑带：时装裙、项链、高跟鞋。她满意地在餐桌前固定的位置坐下，一个男佣人将早餐放到她面前。
“谢谢。”左小鸥眼也没抬。
男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她面前的平板电脑显示有电话打进来。左小鸥做了个接通的手势，屏幕上就出现了于萝的脸。
“嗨，小鸥，好久不见。你这一觉睡得够久的。”
“什么？”左小鸥一脸懵。
“哈哈哈”于萝大笑起来，“上次给你打电话时，你说睡醒以后再打给我，是不是梦游仙境去了？”
“最近有点忙。”左小鸥笑着说。
无论何时，“忙”总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借口。
“我听说了你们公司的事情，现在怎样了？”于萝问。
“已经开始好转了。”左小鸥简短的回答。
“苏杰还经常出差吗？”
于萝的问题令左小鸥应接不暇，她用左手翻开红色的笔记本，用眼角的余光快速寻找答案：苏杰去了日本。
“他去了日本出差。你最近怎么样？”左小鸥担心于萝问到她答不上来的问题，赶忙将话题转移到于萝身上。
“还是老样子。挺怀念你在的那段日子的。真希望你能回来。”于萝说。
左小鸥笑着摇摇头，朝九晚五上班讨生活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你今天有空吗？我们见面聊一聊吧。”于萝说。
“今天？”左小鸥问。
“是的，我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于萝笑着说。
“好吧，那下午两点在APMF餐厅见面吧，我请客。”左小鸥说。
“APMF？”只是见个面聊聊天，于萝觉得没必要去那么贵的地方。
“是的，我请客。”左小鸥见于萝有些犹豫，再次强调。
“好吧。”
“那两点见。”
左小鸥仔细装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黑白拼色及膝长裙掐出纤细的腰身。此时，心感机器人已经为她叫好了车。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机器人的屏幕，上面显示+1,005,000 ¥。
2.
左小鸥双腿倾斜，膝盖并拢，端庄地坐在车上。待高速公路两旁的黄杨渐渐退后，市区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时，左小鸥抬眼看向窗外。
“在前面停车。”
无人驾驶汽车稳稳地停在了TOTES大厦的门口。左小鸥下车后乘电梯直达顶层，来到TOTES科技公司。前台接待处的感应器屏幕自动点亮，长相甜美的虚拟接待员艾米微笑着说：
“左小姐，很高兴为您服务。您今天是要购买一段经历还是卖掉？”
“我要卖掉。”
“您有预约吗？”
“没有。”
“是萧楠医生吗？”
“是的。”
“好的。请您先到休息区稍作休息。”
艾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感应屏幕随即暗下去。
休息区里有两个人在等候，左小鸥在远一点的位置坐下，后背挺拔得有点刻意。
与休息区隔着一条走廊的是TOTES公司的记忆购买服务区。在一个小隔间内，虚拟人艾米正在为一位购买者服务。
“梅女士，这里有几段符合您要求的经历。”
梅女士在屏幕上轻点，选择了第二段经历。
“这段经历来自卧龙岗的一位滑翔爱好者。”艾米介绍说。
“我年轻时也是滑翔爱好者，但我从未去过澳大利亚。”梅女士笑着说，在付款区输入了指纹。
小隔间玻璃墙的透明度慢慢降低，像是合上了百叶窗。梅女士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随着头部传感器闪烁的蓝色光芒，翱翔在南太平洋蔚蓝的海面上。另一个隔间里的王先生，此刻正沉醉于里约热内卢狂欢节上热舞美女性感的大长腿。
3.
萧医生见到左小鸥时颇有些意外。
“左小姐你好，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萧医生问。
“没有，我是来卖经历的。”左小鸥搓着手说。
“你昨天来过了，最好三天以后再来。”萧医生劝说道，“昨天的提取应该会让你感觉到头晕和疲惫，你应该好好休息。”
“我没事。”左小鸥抿着嘴说。
“我理解你的处境，我听你讲过你丈夫公司的事情。但最近两个月从你大脑中提取记忆的频率太高了。”
萧医生面露难色，希望能打消左小鸥的念头。但看到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萧医生硬不起心肠。
“我看看有没有其他低风险的解决方案吧。”萧医生让步。
左小鸥点点头，如释重负一般靠在椅子上。
萧医生打开记忆提取器，椅子顶部形似台灯的矩形传感器自动旋转90°，贴近左小鸥的头部，发出红色的光束。与此同时，墙上的显示屏显示出一长串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记忆卡片。每张卡片上都有一个封面和系统评级。旋转提取器的手柄，卡片会前进或后退。
萧医生将提取光标移动到左小鸥近期的记忆上，与之对应的记忆卡片随即被拉近放大。萧医生发现其中多张连续的卡片都是空白的，封面上显示“Not Found”，系统提示“Danger”。
“我要避开你最近经历的事，因为之前从这个区域提取的记忆太多了，你现在有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这样下去你有可能会患上失认症。”
左小鸥不以为然。
“如果某个区域你丢失了太多的卡片，剩下的卡片也无法找到正确的位置。”萧医生进一步解释道。
萧医生转动提取器的手柄，将提取光标移动到左小鸥二十岁时的记忆上。
“你二十岁的时候有一些二星和三星的经历。”萧医生说。
“我想卖掉一个五星的。”左小鸥说。
“你只有两个，最后一个昨天已经卖掉了。”萧医生说。
再向前移动，萧医生发现了一个四星的记忆。
“这里有一个四星的记忆，是有关极光的。”
“这个值多少钱？”左小鸥问。
“极光难得一见，你真的打算卖掉吗？”
“是的，多少钱？”左小鸥毫不犹豫。
“大约一百五十万。”
“好的，就这个吧。”
萧医生准备按下提取按钮。
“等等。”左小鸥从包里拿出红色的笔记本，粗略地写下了这段经历。
萧医生按下按钮。往昔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在左小鸥的脑海中重现。
茫茫雪野，寂静无声，黑暗湮没了光影，时间停滞，仿佛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恍惚间，华丽的浅绿色光幕降临，带着电磁粒子拂过天空，像飞舞的绸带，跳跃着点亮了整个夜空。绿光又像一个巨大的灵魅，随心所欲地幻化着身姿，在北极的天空洒下闪电和银河。左小鸥被眼前瑰丽的景象深深震撼，激动得落泪。
但紧接着，左小鸥感觉一阵头晕，回忆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等她慢慢睁开疲惫的双眼，萧医生的面容渐渐清晰。
“你感觉怎么样？”萧医生问。
“很好。”左小鸥说，“你从我这拿走了什么？”
“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记在那上面了。”萧医生指着红色的笔记本说。
左小鸥将笔记本翻到有字的最后一页，上面的第一行写到：在挪威看极光。她努力回想，头脑却是一片空白。
萧医生在付款机上按下手指，左小鸥的手机响了，一百五十万已经到账。
4.
于萝在手机上划了一阵，又扭头朝餐厅的门口看了看，没有发现左小鸥的身影。两点半了，于萝想给左小鸥打个电话，但犹豫了一下没有拨号。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已经有些酸涩的眼睛。
于萝想起在左小鸥的婚礼上，身着白色婚纱的左小鸥像一朵白玫瑰，美丽又脱俗。婚礼开始时，左小鸥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非要在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找出点瑕疵来。
“我有点紧张。”左小鸥笑着说。
于萝知道，草坪上的那些来宾势利高傲，他们巴不得左小鸥出点糗，好给自己闲极无聊的生活加点料。
“亲爱的，我知道。但你今天看上去好美，简直无可挑剔。”身着香槟色伴娘礼服的于萝拉着左小鸥的手，安慰她道。
“真的吗？”
“真的，你一定会把苏杰迷得神魂颠倒。你尽管走过去，你迈出的每一步都把那些高傲的家伙惊艳到。”于萝做了个必胜的姿势。
“亲爱的，如果哪天你发现我变得像他们一样，你可一定要提醒我。”
“哈哈，我会的。不过我感觉你很快就会适应有钱人的生活了。”
越来越近的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于萝的思绪。
APMF餐厅位于全市最高建筑的顶层，从这里向窗外望，视野极开阔，大半个城市尽收眼底，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到海。
“裙子很漂亮。”于萝赞美道。
“你喜欢吗？是Ambway的新款。”左小鸥高兴地说。
“看起来很贵。”
“是的。”
“我听说苏杰的公司出现了点状况，你现在应该有点拮据吧？”于萝试探地问。
“之前是出过一点小状况，不过已经解决了，现在已经好转了。”左小鸥解释道。
“那太好了。”于萝说。
左小鸥正努力地摆弄着筷子，却怎么也夹不起菜。
“你刚才卖了点什么吧？”于萝看出了端倪。
左小鸥没说话。
“你不会用筷子了，要么是头晕，要么就是刚刚卖了点什么。”于萝继续说。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左小鸥轻描淡写。
“告诉我吧！”于萝认真地看着左小鸥。
“我去挪威看极光的那段经历。”左小鸥有些犹豫，但还是告诉了于萝。
“你省吃俭用打工一年才存够钱去的那里吧？你说过那次经历就像是你琐碎生活中的一道光。”于萝有些吃惊。
“你说是就是吧。”左小鸥无所谓地说。
“卖了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左小鸥有些炫耀地说。
“哇，真的是好大一笔钱啊。”于萝故作惊讶地说。
左小鸥得意地点点头。
“你卖这些是出于无奈吗？”于萝话锋一转。
“刚开始是。”左小鸥没看于萝的眼睛。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这样做？”
“我也卖东西，比如闲置的烤箱。因为我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但像二十岁去挪威看极光这样的经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卖。”于萝说。
“所以你要朝九晚五地工作，而我不用。”左小鸥反唇相讥。
“你还记得你在婚礼上说过什么吗？”于萝觉得该提醒左小鸥了。
“我现在要敲醒你了。你难道要像你曾经不齿的那些人一样过生活吗？”于萝质问道。
左小鸥不想听这些道理，她朝服务员挥手示意埋单。服务员将账单发动到餐桌上的付款区。
“我来埋单。”左小鸥在账单上按下手指。
“谢谢。”于萝有些无奈地说。
“我去下洗手间。”左小鸥说。
左小鸥拨通了苏杰的电话：
“亲爱的，你回家了吗？”
“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苏杰说。
“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左小鸥对着镜子检视一番，然后返回座位。奇怪的是，刚刚于萝坐的位置此刻正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左小鸥惊慌地转身四下寻找于萝。
“小欧，我在这。”于萝向左小鸥挥手。
左小鸥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对于萝说：“苏杰回来了。我得回去找他。”
“好的，小欧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望着左小鸥远去的身影，于萝有些无奈。
5.
到家后，左小鸥只见到佣人在客厅忙碌，四下寻找也没见到苏杰的身影。左小鸥拨通了苏杰的手机：
“你在哪？”
“我在家啊。”苏杰说。
“我没看到你。”
“我现在在楼上呢。”苏杰说。
左小鸥拿着手机上楼。
“我现在就在楼上，可根本没有看到你。你是在开什么玩笑吗？”她的声音提高了。
“我没开玩笑。”苏杰说。
这时，站在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来，对左小鸥说：
“我这不是在这吗？你这是怎么了？”
左小鸥大惊失色，早上那个给他端来早饭的男佣人，竟然是苏杰。
“你可能会得失认症。”她想起来萧医生的话。
左小鸥睁大眼睛看着左手边柜子上的照片：她与苏杰的甜蜜地依偎在一起，还有宝宝可爱的笑脸。左小鸥无助地大哭起来，红色的笔记本掉在地上，里面的纸片散落一地。
苏杰走过来抱住左小鸥：
“我说过不要再这样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求求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6.
“左小姐，这是你的记忆。”萧医生说。
左小鸥靠在椅子上，随着头部传感器闪动的蓝光，左小鸥看到自己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手持捧花庄重地走到苏杰面前。
“亲爱的，你好美。”苏杰眼神热辣地望着左小鸥。
许下誓言、交换戒指、拥吻，佳偶即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