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逛知乎,见有一个热门问题,“有哪些一眼万年的俳句”。下面的高赞回答是,“梅花一枝,犹如仰卧之死者”。
我当时就怀疑,作者是不是看过《水浒传》。第八回施耐庵这样描写林冲娘子气绝,“小园昨夜春风恶,吹折江梅就地横”。今天又看到这里,心中难过,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说林冲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总之是个狠人,使人怕。
我觉得他对林冲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大神难道对林冲神烦?林冲在休书中说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金圣叹说,此书分明是写与高衙内的,句句出脱衙内。
林冲押完花字,打完手模,接着说:“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 看完林冲这话,我觉得有无限儿女恩情在里面,金圣叹却说“有好头脑,自行招嫁,好头脑,高衙内也,却不直说高衙内,盖恐其伤心也”。
难道金大神认为林冲想让娘子招嫁高衙内?字面意思是这样,金大神一定是醉了,林冲本来是好心,大神把好心当驴肝肺了。直到我看到第九回林冲野猪林束手就死,松树背后跳出鲁智深来救他。两个公人贼性,套智深话:“不敢拜问师父,在哪个寺里住持?”
智深也不白给:“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洒家?” 两个公人的用意,他们三人的对话,林冲是听得十分清楚的。但智深“直送兄弟到沧州”,在沧州城外打折一株松树自去后,林冲却“出卖”了鲁智深。
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起来。”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
其实两个公人早就私下里商量过,猜测过,就算林冲没有亲口证实他们的猜想,高逑也能找到鲁智深。但两个公人确实是从林冲口中,坐实了智深的来历。
这时候金圣叹也一定是醉了,说“责怪林冲漏言,可为失笑”。金大神认为这是作者奇情恣笔,为了遥答前文。前文两个公人已经猜出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一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林冲这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出卖,不知者反责林冲漏言,可为失笑。
林冲明知道智深要自保,他偏要说出那句话坐实,这是很多人不喜欢林冲的原因,金圣叹反而不以为意,这时候金圣叹是林冲亲妈。我初时以为金大神是林冲后妈,有些断章取义了。
我一向标榜“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原来不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断章取义”。
注:1、被鲁智深这句“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给感动哭了。2、林冲不可能出卖智深,他只是出卖了自己性格上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