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风在写一封信。
它用残雪的边角做信笺,枯枝蘸着未融的霜作墨,每个字都洇着潮湿的迟疑。露台瓦当垂下的冰棱,如檐角悬着最后一滴倔强的冬,像未说完的省略号,迟迟不肯坠入解冻的泥土。
晨起时窗棂结着雾凇,手指划开霜花,望见楼下玉兰树的芽苞裹着细密的绒毛。这些毛茸茸的襁褓让我想起深冬围巾的触感,想起妈妈钩织的羊毛袜,想起壁炉边烘烤橘子时爆裂的甜香。茶壶在炉上噗噗吐气,白雾撞碎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的河流——原来所有的告别都藏着重生的密码。
正午阳光斜切过楼宇,融雪沿着排水管滴答成钟摆。
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鼓起又落下,像无数振翅欲飞的蝶。蹲在花坛边,看见被小雪亲吻过的迎春枝条正一寸寸苏醒,嫩黄的花芽如婴儿蜷握的拳头,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柔润的金边。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说"律回岁晚冰霜少",原来春天是从地脉深处漫上来的呼吸。
傍晚散步时,护城河的冰层裂开蛛网纹路。野鸭用橘红的蹼试探水温,涟漪推开薄冰,露出深褐色的河水吞咽着细碎的光。转过河湾时,忽见几簇迎春花从黝黑的枯枝间迸出,六瓣的明黄攒动着,仿佛有人把太阳光揉碎成星子,撒在陈年的伤口上结出新痂。那些细弱的枝条还在微微发抖,花蕊却已昂然举起金色的小火把,烧穿了残冬灰蒙蒙的茧衣。
柳条褪去灰褐的茧衣,新绿在皮下汩汩流动,让我想起祖父酿酒时竹筒里涌动的醪糟。拐角面包店飘出酵母苏醒的气息,橱窗里草莓蛋糕点缀着薄荷叶,像落在雪地上的初吻。
路灯次第亮起时,我听见泥土深处蚯蚓翻身的响动。紫藤老桩皲裂的皮下鼓起青筋,流浪猫在墙头抖落陈年的雪。晾在阳台的羽绒服口袋里有去年深秋的银杏叶,此刻正在黑暗中慢慢褪去最后的金黄,如同正在消融的冬日记忆。
此刻捧着热可可倚在飘窗,看最后一片薄冰在月光里碎裂成星屑。楼下的玉兰树正在酝酿某种盛大的爆破,芽苞裂开的声音细不可闻,却让整座城市的根系都微微震颤。
二月里,春信终将漫过所有冻土,而我们会带着冬夜里积攒的星光,走向正在解冻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