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学校离家远,需要翻山,我们中午基本上都是用铁皮饭盒带饭。我的午饭很简单,两个苞米面大饼子,几根咸菜条或大葱。冬天的话更省事,几个冻豆包直接往口袋里一揣,连饭盒都不带。我不喜欢带炖菜,那样的话,还要带筷子还要刷饭盒,太麻烦。也有家里条件稍好一些的,比如西瓜皮,他时常带一些馒头、花卷,偶尔还会带油饼、糖饼或饺子。有时候他看我吃的太寒碜,还会分我一半,让我解解馋。但多数情况下我都和大牛在一起吃饭,我们的饭没有差距感,我们也不想到带好饭的学生跟前,显得自己很馋,没有尊严。我觉得,人越是穷,有些时候越敏感,越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脸面。实际上人家未必就真的觉得我们讨人嫌,有时候西瓜皮还四处找我们一起吃饭,但我们通常都主动藏得很远。
除了吃饭之外,还有喝水,起初我用一个玻璃瓶子带水到学校喝,后来发现学校有一眼辘轳井,我就把瓶子扔掉,直接用饭盒接水喝,再后来干脆连饭盒也不用了,直接捧着柳罐喝。有时候走在路上渴了,我就跑进跳跳河里面,用手捧水喝,那水喝起来特别清凉甘甜。尤其在夏天,烈日炎炎,满头大汗,舌燥口干,喝上一捧凉哇哇的山泉水,那感觉别提有多爽快。那时候经常能听到卖雪糕的小贩在屯里或学校门口吆喝,“雪糕,大块雪糕!”他们通常骑着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一个白色泡沫箱,里面装着雪糕和冰棍。雪糕一毛一根,冰棍五分一根。除了用钱买之外,还可以用鸡蛋换,一个鸡蛋一根雪糕或两根冰棍。我们有时会偷家里的鸡蛋,跑去换雪糕,但大人们也不傻,一天能下几个鸡蛋,心里都有数,家里油盐酱醋等日常花销全指着鸡下蛋。所以我们偷鸡蛋也是偶尔为之,即便如此谨慎小心,有时候还是会被发现,轻则一通骂,重则一顿打。我们最渴望的事情就是鸡不在鸡窝里下蛋,跑到柴垛或者某个角落去下蛋,这样的鸡蛋不在大人们的计划范围内,即使拿去换了雪糕,他们也不容易发现。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为了能吃上雪糕,我曾突发奇想,提议父亲去卖雪糕,那样不但可以赚钱,我也可以更跟着沾光。他却一口否决,说卖雪糕能挣几个钱?咱家里里外外这么多活谁干?我的希望仅存在一瞬间,之后便烟消云散。
我的衣服很少,一套中山装一年四季都在穿,衣上面有好多补丁。学校里面穿有补丁衣服的不在少数,但补丁有我多的,还真没看到一个。父亲每次给我衣服打补丁的时候,我都会埋怨补丁又多了一个。
“爸,能不能别补了。”我说,“给我买块布做一套新的吧。
“买布做新的?”父亲眯着眼把线穿过针孔,扯一下看长短,“等过年时候的吧。”他总是喜欢这么说,我要零花钱,他说等过年时候的吧,我要好吃的,他说等过年时候的吧,我要新衣服,他还说等过年时候的吧。
“等过年,等过年,你都说多少遍了。”我一听“等过年”,气就不打一处来,“哪一次算数过?”
“这次绝对算数。”他把线打了个死疙瘩。
“过年你又该说,白忙活一年。”我说,“哼,我还不知道你!”
“今年不会了!”他语气铿锵,底气十足。
“为啥?”我问。
“到年底就把老马卖了。”他抬头看我一眼,脸上挂面了开心的笑,“怎么也得卖个千头八百。”
“咱家小红马能上套驾辕了?”我眼里的小红马长得和它妈差不多高,但体格还没有它妈壮实,平时拉车也没看见它上套驾辕,只跟在它妈身边,做个辅助拉车的副手而已。
“我现在就准备让它上套驾辕,锻炼一段时间。”他手下的针在衣服内外穿来穿去。
“那到年底咱家就有钱喽。”我欢天喜地,对过年充满期待。
“咱们好好过个年!”他也显得格外兴奋。
我的课外读物就是小人书,城里有卖的,五毛钱一本。我自己买不起,只能借别人的看。班里面有个叫周来旺的男生,家里有很多小人书,经常拿到学校来看。我从他那里借过来,中午吃完饭就趴在桌子上看,有一次看着太入迷,上课都没顾得上收起来,被检查纪律的教导主任发现,没收去了。我觉得很惭愧,却又没钱赔。好在周来旺很慷慨,说无所谓。
屯里最早买电视机的人姓李,原来是个手艺不错的瓦匠,后来在外面干久了就当起了包工头,屯里人称李工头,他家是屯里首屈一指的富户。李工头有两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和我是同班同学,叫李佳凤。她长得不好看,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尖嘴猴腮,但嘴皮子厉害,说起话来像连珠炮,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我们给她起个外号叫李家雀。她仗着家里有钱,和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傲慢,让我们很看不惯。她还喜欢争强好胜,每次考试总想着争第一,但又总是考不过翠萍,所以她特别的嫉妒翠萍,处处想方设法排挤她。她排挤翠萍,就等于在排挤我,所以我和她关系一直不和。有一次玩跳绳,每轮到她跳的时候,我就把绳摇得高一些,故意让她跳不过。她一气之下跑到老师那里告我,说我欺负女同学。还有一次期中考试,我和她前后桌,我无意中发现她偷偷翻书找答案,便毫不犹豫地举手报告监考老师。她因为打小抄被老师当众严厉警告,成绩自然也没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