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早上7点左右,努力撑开了不愿睁开的双眼,卷腹起身,洗漱刷牙,开始了一天并不新鲜但却又充满希望的时光。起床后习惯性了看智能手表上的天气,32-25度,对于江南地区的七月来说,总归还是友好的。穿好衣服,每天一杯尚温的蜂蜜水入肚,便穿鞋出门去了。
车道上依旧是早高峰时候的繁忙,行人、电瓶车与机动车在其中往复穿梭,一路东行几百米,就到了熟悉的阿秋面馆,肉丝配上青菜、笋丝、木耳面条汇聚成了苏南特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络绎的顾客,有的略显疲态,可能是做了一夜的工,刚刚休息下来;有的母亲带着孩子,复述着学习的方法;有的匆忙的囫囵两口,迫不及待的开启一天忙碌又能带来收获的生活;更多的则是一个人拿着手机,目不转睛边看边吃。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对于吃早饭这件事不过是每天的日常,吃饱即可,不会在意那个过程。我可能略有不同,虽然是个东北人,但性格和经历的使然让我吃的不快也不多,慢慢品味着暖胃的滋味,放空思想,徘徊在梦与醒当中,那是种充实而又富足的感觉,享受并回味其间的美好。
从早餐店出来,并未感受到这几日的炽热感,今天早上不觉闷热,可能是一夜的雨把温度带回给了大地。往往到了端午节附近,梅雨天气就会来临,但连绵的阴雨大多时候在傍晚开始,先是乌云的笼罩,遮蔽了快要落山的夕阳,风会接踵而至,吹来那并不能使人凉快,而是让人变的湿热的暖风,有时是温和的细雨绵绵,那样人们不会落荒而逃,有时则电闪雷鸣为前阵,带来的是狂风暴雨,让烦扰的街面空无一人,只剩下车辆的穿梭罢了。
开上车子向西行驶,一段时间后便到了徐舍镇洴浰村吴圩的工厂里,这个洴浰村刚来的时候,真的叫不出是如何读的,当地的人呢,也是用土话在说,发音不同,我还是搞不清楚,后来在网上搜索下,才知道他的正确读法PING LIAN村,实属有些拗口。
有意思的是当地有这样个传说“洴浰雪蓑”,说的是当年乾隆皇帝三下江南,正值冬季来到了宜兴的地界,当时下着雪,乾隆想出门游玩,由于道路泥泞,便与大臣们坐上龙舟出游,刚好到了西氿附近,雪如鹅毛一样,越发大了起来,爱好吟诗作赋的乾隆,触景便来了雅兴,顺口开始吟诗:“一片二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可是当时才思实属不够敏捷,有些接不下去了,但又碍于面子只能继续吟作道,“九片十片十一片......”,停顿的时段,像凝结的空气一样,这回可真不能再数下去了,那就彻底变成小朋友在数数字了,场面想想就尴尬的很。大臣们也都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此时有位大臣看到旁边的芦苇丛随风荡漾,思如泉涌接到说:“飞进芦苇看不见”,此句一出,一下就把气氛缓解,现场的意境烘托出来了,当然也拯救了前面的三句。其他大臣见状则纷纷马屁精上身,连连称赞,这才使得乾隆兴致得意起来。
洴浰村这里真的是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个江南的小村子,面积虽不大,但水系实属发达,东西南北中的四面八方都有水系穿过,自然就形成了极具当地特色的圩,圩是指江淮低洼地区周围防水的堤,工厂所在的正是洴浰村的吴圩。这里北面为西氿,南面则是铜官山,也可谓是依山旁水,人杰地灵之地,江浙的特色就是产业的集中化,村里这家做什么,挣钱了那家也做,正是这样徐舍镇也成了好多环保企业的集中地。
工厂的门口有几棵广玉兰树,我每天早上,中午有空的时候都会在树下乘凉,去陪伴“她”,今天早上自然有不例外。广玉兰也称荷花玉兰,耐风抗烟,净化空气是它的特性。往往过了母亲节,它的花瓣才会开放,它有着白天绽放,晚上闭合的习性,默默的日开夜合,花也会散发着馥郁的香气,但更多时候会被城市的喧嚣及尾气的笼罩所覆盖,鲜为人知。在这个季节几乎快到了花季的末端,但依旧有洁白的花绽放在高高的枝叶上面,多数时候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它,我也是几个月前偶一次慢下脚步,心无挂碍的去抬头仰望,才真正欣赏到那洁白如玉样透亮,形似荷花般大小的花朵,它映照在温暖的日光下,我感受到那并不张扬的香气与氛围,那种满足感是用怎样的文字都无法来表达的。当然自那以后我才每天去抬头仰望陪伴这默默无闻的“劳作者”,它一直在辛苦的“工作”,岁月的沧桑完全隐藏在光亮而平庸的外表下。似乎就如同母亲一样,日复一日,朝起夜宿,为生活和家里的子女、老人忙碌奔波,可能都是人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光荣而伟大,一生的沧桑劳苦被浸没在一道道皱纹中,可惜我们更多时候却像“路人”一样,脚步匆匆,不愿停下来,去仰望那沧桑平凡中最美好的画面,站在树下去陪陪孤独而又坚强的“她”。
春去夏至白荷香,
日开夜合馥郁至。
路人常过竟无视,
辛苦沧桑为谁开?
忽然吹打班子的哀乐声伴随着一批人的脚步打破了平静,以前就偶尔听到过一两次,并没在意过,只是感觉像一种丧事活动,但一直不知原所,今天刚好一个乡里做饭的阿姨也在,她个子不高,微胖,带着两个套袖,身上衣服的图案也被围裙遮挡住了,一看就是朴素但略带脾气的母亲形象,我闲来无事,也走到窗旁去看,想了解下,便随口问了起来:“阿姨,请问这是在办丧事吗?”
“对,这个是我们这办丧事习俗中的一个部分,叫五谷仓”
阿姨略带方言的普通话我根本没听清楚,“是...什么?”我又问了一次。
她放慢了语速“叫五...谷...仓。”
这下我才听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和这个阿姨也见过一两个月,但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另外他们沟通也都是在用当地的方言交流,我也听不懂,说来这还是第一次跟她对话。
“就是我们村里,也可以说是苏南地区,人在去世后,遗留下来的一种习俗,家里的后人会去附近的村上向五个不同姓的人家讨要五谷,然后将这五谷与往生之人,共同下葬。”
她饶有兴趣的开始向我介绍起这个五谷仓的涵义。
“这五谷呢,以前就是指稻子、麦子、绿豆、黄豆之类的谷物,现在家里可能没有那么多种存着的谷物,只要是能发芽的就可以,然后需要找五个不同姓氏的人家,这人家呢,也有说道,就是家里得是人丁兴旺的,长者长寿切健康的,家里相对富裕宽厚的才行。”
“那这不同姓氏的人家怎么找呢?是在一个村上么?”我有好多疑问等待着回答。
“不是的,一个村上的一般都是一个姓,需要到隔壁村上去找其他的姓氏。”
“那怎么能知道谁家是像您说的家境比较殷实长着还长寿的呢?也不能挨家去上门看吧?”
“这个嘛,是这样的,比如在这村里,有八个人是专门给人办理丧后事的,他们都知道哪个村上哪家是什么情况,谁的家境比较好,家里老人长寿健康的,那么出丧的人家就会找他们来辅助作这些,当然也就包括这个讨五谷。”
这样的习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对这种新鲜的事,还是充满了好奇,伴着她的讲解,讨五谷的队伍也慢慢的走远了些。
“那这个五谷是要随逝者一起入土的?”
她也张望了下,挽了挽袖子说道“做这个五谷仓就是代表着人去往另一个世界以后可以不缺吃的,有足够的五谷,会有更好的生活等待着他。以前入殓后,放在逝者头旁边,下葬时将五谷撒在坟头。”
“那去讨要的人家,是需要给他们包钱吗?”我的问题可能比较现实。
她摇摇手,微微笑了下,“不用,就是准备一块年糕和一包烟给到他们就可以。”她用手比划着年糕的大小。
“哦,是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也笑了笑。
“这个是我们从小就遗留下来的,每家每户都会遵循这样的传统。”
阿姨边说着,边转身回去洗菜,准备午餐的食材了,我反倒若有所思的踱步,呆了几秒钟。我在想象着那个过程的画面,在努力想象着各家拿出五谷时候的场景,但有些事没亲身经历过还真的没法准确的体验和理解。
说起类似五谷仓这样的习俗,从小从城里长大的孩子肯定是知道的甚少,只有从小耳濡目染的当地孩子才能有概念,但现在的时代别说丧葬的习俗,可能大部分孩子让他们说出五谷是什么都鲜有人知,不是他们不去了解,而是没什么机会去接触亲历这些了。二十多年来国家不断强大,城市都在迅猛发展,大的都市更加现代化,小的城镇在不断扩张,同时科技也逐步代替徒手的劳作;网络通讯的搭建也让沟通变的快捷;基建的飞速崛起也让高楼林立,道路无比畅通。而就如同此刻一样,莫名的觉得有些传统的东西似乎在默默慢慢地消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因为便捷而越来越远,那些曾经天真烂漫的画面也随之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再没有了不脱蓑衣卧月明的自在;再没有了短笛横吹隔陇闻的惬意;再没有了忙趁东风放纸鸢的开怀;更没有了小梅枝上东君信的浪漫;连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其乐融融也只能在辛弃疾的词中回味。
在这个除了工厂喧嚣的打磨声外,只有白鹭略过,鸡鸭麻雀鸣叫才能打破寂静的吴圩村里,我看不到任何一个年轻人,他们已然都融入在了华灯绚丽的繁华都市中,匆忙的像蝼蚁一样,拼搏奔波,为了住更宽敞的房子;开更高档的汽车;得到更多的名誉,就连此时在村里举行五谷仓的传统习俗中也很难看到他们,反倒看见的只有路两旁孤傲的玉兰树,一个个列着队为这些人送行。终有一天,这些年轻人也会和今天的逝者一样,浑然不知有谁会送别他,曾经辛苦忙碌了什么!一切误以为珍贵而拼命得到的都会失去,不管是房、车也好,名、利也罢,那些拥有过的东西都比不过这讨来的五谷,至少它会伴你到另一个世界,给予陪伴与希望。
哀乐声渐行渐远,慢慢消散在暖阳微风里,这里也又重归那“可怕”却又温馨的寂静中,此刻我似乎察觉到玉兰树她微微的笑了下,可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