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到生活区之间那一条必由之路上,总是挂着各类活动的宣传条幅喷绘易拉宝大海报,上学放学抬眼望去,就是设计领域“视觉满载”原则的广告黄页式实践。
自认是叶三微博那句“有文化有逼格,愁苦而终穷”具现化的三次元活体肉质生物的我,向来只看会写字儿的人的讲座通知,还必须是非驻校作家,必须不写畅销书,知名度越低越好。
只有一次例外,陈丹青来讲座,刚上大学的12月,我穿着一层丝袜,站在讲堂外的楼梯上,排了两个小时队入场,激动得(也可能是冻得)双颊通红,还得了个前排座。陈先生姗姗来迟,在学生干部的护送下大步上台。一开口非常真性情:“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我什么都没准备。”
没关系,至少您是活的,不超过十米远,在台上喘着气,够了。
随便讲了几句后,开始保留节目,说爬梯的坏话,爆爆粗口。一句“操他妈”出来,底下的欢呼和鼓掌就造起声浪,整间礼堂散发着活泼而热烈的气氛。年轻的大学生,航行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
我当时都气得绝望了,我穿着一层袜子在北京的十二月里冻了俩小时,不是为了进屋听人表演随口骂街和花样发牢骚的。煎熬了几十分钟后,进入互动环节。妈的,更绝望了,大家提的问题都无比诡异。印象深刻有一个迷茫大学生,从天津坐高铁赶来,问:“我室友每天都在背单词,而我在读书,我是错的吗?他是对的吗?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也要背单词?”
啊,这些不酷的年轻人和热血老炮的激情碰撞。
讲座结束后,冷风吹,老寒腿发作,我原本的愤怒心情淡定了很多。可能陈先生私底下不这样呢,毕竟书里写的还是挺克制的。可能大多数冷静理性的学生都没举手发言呢。不要因为眼前所见就轻易下判断,不要愤怒,回宿舍穿上秋裤,泡个脚。
但是少数人无知的狂热,兑上沉默的大多数,再倒逼一个表演型人格的精神领袖,这个模型,怎么想,怎么都是蠢蠢欲动的不安定。
这模型里的哪一个人,我都不想做。可我该做什么好呢?十八岁的我,在渐渐灰下来的天色里,慢慢走回宿舍楼。不远处,刘和珍君的纪念碑沉默伫立,刻字的浅沟因为久未上金粉描色,已经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