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第2章6)

江苏  穆春桥



    微姐闺蜜珍发现,微微改肠子变了一个人,天天丢了大魂一般,哪也不想去。这天,珍好不容易说服微微外出游玩。正是寒食节,站在翠微峰上的一处岩壁前,可看见阳光里草地泛金,树林吐火。微姐眺望山外,可眼前这些醉人春景并不能打动微微的心。

珍为微姐愤愤不平道:“都什么年代,还搞包办婚姻、媒妁之言,你家老爸老妈也不怕把你逼成又一个潘金莲呀。”微姐道:“你瞎说什么呀!”

珍道:“我可不想这么早结婚,我妈天天在耳朵边唠叨,把我耳朵里都唠叨出老茧子,我可是一定要找到真爱才会结婚。”正发忖的微姐转脸道:“用我父母话说,婚姻就是过日子,一斤萝卜二斤菜,哪有那么多浪漫。”珍问道:“丑石什么意思?”微姐咬着嘴唇不说话,掉下了几滴滚热的泪珠子。珍着急道:“你应该去一趟连云港,当面问一问那个可恶的丑石,到底要不要娶你?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你不嫁这个男人也罢,天天和你打情骂俏的,现在关键之时,却缩头乌龟一样,拿不出半个主意出来,一看也知道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你还这样左顾右盼、痴心妄想的,我也真是无语!”微姐不说话,心里却暗暗下决心,拼死去趟连云港,与丑石见上一面,不然,一辈子也不甘心。

翠微峰回来路上,微姐道:“我想只身前往连云港。”珍道:“你能出远门呀,你不是晕车,一坐车就要吐。”微姐道:“哪怕把胃里酸水吐出来,我也要去一趟。”珍感叹道:“你这个痴女人,中了邪了,一个家人邻居眼里的乖乖女,竟然变得如此疯狂,哎--,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是好。”微姐道:“珍,你知道我没有出过远门,唯一一次出远门,是去庐山参加青春诗会,一出门,方向都辨不清楚,你晚上来我家,帮我谋划谋划,路线如何走?”晚上,微姐和珍拿着地图,望着窗外梅江直叹气。连云港之行不容易,宁都到南昌,要坐大半天汽车,南昌到连云港,要坐近20个小时火车。这段路途对于微姐来说是个挑战,一是微姐坐汽车晕车厉害,二是南昌到连云港是过路站,卧铺票很难买。珍看见面微姐愁眉不展,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打前站吧,我先去一趟南昌,帮你托人买好火车票,你到时候,就能定下出行日期。”珍感激道:“那要先谢谢你呢。”珍道:“我们好姐妹,你客套什么。”

珍去了南昌,微姐楼上翻箱倒柜,偷偷在家准备行李。微姐行为反常早被父亲看在眼中,上楼一看,发现微姐把衣服、洗刷用品等足足装了两个大行李箱,吓了一大跳,逼问所欲去处,那微姐不擅说谎,三逼两逼,告诉家人要去连云港。平时温文尔雅的微姐父亲,罕见地动粗道:“你这不肖之女,一点羞耻也不知道,你这是要私奔呀!”微姐父亲肝火大动,越说越气,咬碎了牙齿拿起门便扫帚直接动了手,抽的微姐膀子上腿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微姐父亲打完微姐,心疼了整整一夜。却在父亲挥舞的扫帚之下不掉一滴眼泪。微姐父亲下手很重,他之所以下如此狠心,觉得不加以制止这异端行为,后果会很不堪。微姐母亲知道微姐要离家原因,竟是为了一桩虚无缥缈的不现实的异地恋,感觉很不可思议。她认为父母应该出手干预女儿荒唐、无稽的行为,如任由事情发展,不谙世事的女儿不知会付出什么样高昂代价?!

微姐是家族三代唯一一个女孩子,大家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宠着,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指头,这一次挨打,震动宁都县城。打完宝贝女儿,微姐父亲手臂扭伤半月未好。微姐父亲呶呶不休,犯起了老毛病气管炎,夜里咳得肺要飞出嗓子。微姐妈妈对来家里劝慰的珍道:“珍,你知道的,我们家从来没有鸡飞狗跳的。想到女儿爱上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地佬,背脊就冒冷汗,从小循规蹈矩的微微,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现在长大了,竟然会如此倔强和糊涂。”珍对微姐妈妈道:“阿姨,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也不时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说,微微也有自有怜爱的权利。”微姐妈妈道:“你不知道,那县政府办的张泽瑞有多优秀,要人有人有貌又貌要才有才,人老实又上进,我这工作了几十年的人,不会看错人的。”珍劝导:“可微微毕竟毕竟不爱他。”微姐妈妈叹息道:“她现在是鬼迷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这爱不爱的,谁知道,我和她爸爸就是结婚后才恋爱的。”珍没得法子,只好改了主意反过来劝微姐道:“阿姨说的也对,花前月下的,往往都是负心郎!”

    对父母包办婚姻抱着极度抵触甚至是诅咒心理的微姐,自然对家人、亲友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她把通往心室的大门牢牢关上,半个月不出门,日夜自怨自叹。每到夜晚,微姐就会一人望着天际那颗黄黄的、孤独的金星,给远方的丑石写信。写了一张撕掉,再写一张,又撕掉,反复地写。微姐给我寄来了一封泪迹斑斑的短短数行的书信,无款无识。微姐在来信里哭叙着--“有一种爱叫得不到,有一种痛叫舍不得,欲前进一步却不能,欲离一步亦不能,只能感叹这命运真会捉弄人,多情而又无情,能让你左右不得,前后不得。”微姐在信结尾处,录抄了李商隐《锦瑟》里一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秋天来了,花草树木枯萎凋谢,微姐的希望如秋风里的落叶,失落一地。微姐并没有等待到来自连云港的确切承诺,未来一切的不确定让她心碎。有一段时间,微姐掉了魂,做什么事情提不起精神,对任何事情也没有兴趣,变得沉默寡言,脸上阳光般标志性微笑消失不见。微姐妈妈吓坏,看见微姐常去巷口围着井转,有时候,还会附耳井沿聆听什么,怕微姐轻生,喊来珍照看。微姐告诉珍,没有从井里听到连云港天空海鸥的叫声。

微姐突然嫁给张泽瑞,出我意外。微姐被鲜花簇拥的花车从娘家接走,微姐母亲望着微姐空荡荡的闺房潸然雨下,从此,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将成为别人家的人。微姐坐在婚车里一路上泪如雨下,泪水打湿了洁白的婚纱,更加楚楚动人。伴娘珍道:“幸福的日子哭什么?”微姐回头看了看道:“我坐在这婚车里,仿佛看到他一直在后面追着婚车。”

珍道:“傻女人。”微姐这泪水像打开闸门的水龙头流淌不止,只恐这一路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光。微姐知道,洞房花烛夜之后,自己的少女时代,就像一杯泼出去的牛奶,再也不会回到瓶子里。

想在回忆起来,可惜!可恨!可叹!当时,一则,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遂微姐愿,带她走出大山;二则,我心智上没有完全成熟,心理上并没有马上结婚打算。我辜负了微姐的一片痴情,并没有给足她走出大山的勇气。那时,我还觉着自己很年轻,婚姻对于我来说,是一件还很久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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