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腈白好”是诏安的一句俗语,因“好”字的两种发音而有两种略微不同的词性语义。当“好”字读作“hǎo”(诏安话发音“hó”)时,词性中性,语义类似于都行,随便,不挑剔;当“好”字读作“hào”(诏安话发音“hǎo”)时,则词性略带贬义,语义类似于好坏都要占,一点便宜也不落下。
腈肉即瘦肉,而白肉自然就是肥肉了。原本“腈白好”已经形容一个人够贪心了,而诏安还有一句“好腈慭白爱三层”那就更形象生动了——除了腈肉白肉,连三层肉都不放过,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可腈肉也好,三层肉也罢,我还是最喜欢白肉。
小时候逢年过节,家里总会煮上一大块三层肉用于供奉祭祀。每次吃的时候,我老是嫌弃猪皮太韧,腈肉太柴,总是要撕去猪皮,扯掉腈肉,只吃白肉。当咬下一大口白肉的时候,齿尖感受到一丝丝弹牙的反馈,接着就是嘴角流油的满足感。真的,若是没有这样大口吃白肉的人,是绝没有这样幸福的体验的。
我祖父也爱吃白肉,他的理由更简单——白肉不塞牙。不过祖父小时候基本上没有白肉吃,最多在菜里零星发现三两猪油粕,偶尔有一碗猪油拌饭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现在的日子好过了,祖父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基本上每天都有白肉吃。不过出于健康方面的考量,老年人吃白肉还需节制。
父亲曾说过,白肉最好的归宿是作为蛋卷里的白肉条。诏安人做蛋卷,有时候会在蛋卷的肉臊中嵌入白肉条(猪肥膘切成细长条状)。这样的蛋卷,一咬下去就喷出温润的油脂,口感极其扎实,无需华而不实的伎俩就收获了一大堆拥趸。因为如此,父亲至今仍对用肉浆做的蛋卷嗤之以鼻。
不过,白肉更多地是以猪油的面目出现在诏安人的日常餐桌上。我尤其享受出猪油(诏安人将熬猪油称为出猪油)的过程。将白肉(猪油一般以猪板油熬出来的为佳,用猪腹内油(猪内脏脂肪)熬出来的色泽偏黄)切成小丁,一股脑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熬(开始时在锅中加入少量水,熬出来的猪油颜色雪白)。不一会儿锅中就渗出了猪油,香味也开始溢满了整个厨房。白肉丁的边缘冒出许多小泡泡,推着白肉丁在锅中兴奋地跳跃着。接下来猪油越来越多,白肉丁也变得越来越小,颜色也渐渐变成了赏心悦目的金黄色,香味浓郁得如实体般凝结了。
白肉变成了猪油,那猪油的用处自然不必多说,但白肉也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美味——猪油粕。出猪油时,不要把白肉里的油脂熬得太尽,留一点油脂在,趁热蘸白糖或是酱油吃,外酥里嫩,香味飘上了天灵盖。若是要直接吃猪油粕,那首选猪脊背上的白肉。猪脊背上的白肉带有一丝丝肉筋,所以猪油粕特别香脆,缺点是猪油出油率远不如猪板油和猪腹内油。
在诏安,猪油粕是一种用途广泛的食材。猪油粕可以和一切需要油脂滋润的蔬菜等等搭配,做成美味的菜肴。在我祖辈父辈生活过的困苦年代,有猪油粕加持的菜肴,就是对他们肠胃最大的安慰。 既然说到了猪油粕,那我也就不得不自曝家丑一下。小时候有一次家里出猪油,留下了许多猪油粕,我趁着大人们午休,偷偷地干掉了一大碗。结果还不到两小时,我的肚子就犹如黄河决堤,拉得是一塌糊涂,父亲笑着说我是猪油粕吃多了。我也知道,我那细细的肠子,如何受得了一大碗猪油粕像彩票头奖般的强烈刺激。
一个人的口味暴露了一个人的基因,我“慭白不爱腈”,定是我祖辈父辈的遗传。有人对白肉退避三舍,而我却可以大快朵颐。这并不是我重口味,也绝非腹中油水太少,而是因为基因的记忆,也是因为白肉太香太好吃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