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个关于高塔的传说流传于世间。
传说高高的尖塔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你只管不断的往上爬。只要爬上塔顶就可以了,高塔会赐予那些勇攀高峰的勇士以神明的恩赐。
在高塔之上有山一样大的面包,那里的河流里流淌的是蜂蜜般的蜜酒。高塔之上就是快乐的天堂。
一天天空下起大雨,雨后的河道里多了一块不起眼的碎片。
一个老农发现了它,那碎片通体漆黑,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看着不似凡品。
他又把碎片举起对着太阳仔细观察,但在老农眼里那就是块普通的石头,和他这辈子在河里捡到的其他石头一样,毫无新奇。
他随手把碎片扔给自己的孙子,年幼的孩子把碎片捡起带在身上,在他看来这石头是那样神奇,它通体黑色好像连光都无法从中逃离。
孩子就是这样,总会对世间的一切好奇,哪怕只是一块石头。
日升日落,冬去春来。一个行脚商人来到这个偏远的村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孩儿身上的那块黑色碎片。商人把碎片举起对着太阳仔细观察。
“这会是新的发现!”商人习惯性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谁都能看出来他眼里有光闪现。
不久以后,一群聪明的人出现在这个小村庄。村里的男人被召集在一起,被雇佣来挖掘遗迹,这一切都是那个商人主导的,因为那块漆黑的石头。得此村里的男人们夜以继日,埋头苦干。
又过了几年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他也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村里的男人们这么拼命。
老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说什么但是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一口气没上来便咽下去了。
就在那天,全村的人都听见一个男人在喊“就是这里!就在这之上!”
很多年以后商人的族人把那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起名为“幸福”,那是从苍穹之上的遗迹里散落下来的,是幸福的碎片。
从那以后每年都有很多慕名而来的人,他们跋山涉水只为窥视“幸福”的一角。
那些人里常有留下定居的,慢慢的小村庄变成了小镇子,变成了大城市,变成了国家。
终于有一天人们不再满足于只是抬头仰望天空去想象那里的幸福。人群角落里的男孩把一块“幸福”的碎片举起,心中暗暗发誓。
工人高亢的号子声从深深的地基中传出来,靠近仔细听就能听清,他们在说“向前进,往上爬,在那最高的塔。”
没人真的知道那天空之上有什么,在老农眼里那是破烂的石头,在孩子眼里是奇珍的瑰宝,在商人眼里那名为“幸福的碎片”。
但在大多数人看来都不重要,他们只是断断续续的从政治家嘴里、从大商人嘴里、从领居家的大婶嘴里听说,只要建造一座高高的塔,塔尖直插云霄。
迟暮的老人躺在床榻上,他家的屋顶是用透明玻璃建造的,听说那是他孝顺的儿子给他订制的,这样老人就算躺在床上也能一直看着天空。
老人颤抖的举起手臂,眼中注视着天空中的星辰,然后手臂重重垂下。
很远的山上放羊的孩子眼神幽幽,一座漆黑的高塔倒映他在眼中。
那高塔不知道有多高,只是那么静静地扎进黑云里。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清晨的阳光顺着屋檐斜照下来,投下的影子如壁纸的尖刀。
此时地面突然震动,餐桌上的水杯颤颤发抖,但没有人注意它,最后水杯倾倒水花四溅。依旧没人理会这一切,因为这座城市早已忙碌起来了,街道上人流涌动都在忙着手头的事。
一个摄影师试图把这一切框进镜头里,到头来只是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他的镜头已经十分努力的在聚焦了,但那还不够,向远望去,目光的终点,巨大的机械手臂起落,扬起铺天的尘土。
原来那震动是源于这台机械的启动。它的每条手臂都有数十米长,人们排着队伍进入其中,像是主动进贡的祭品。
巨兽吞吐着白雾一切变得朦胧,但摄影师还是尽量把那钢铁巨兽忽略了,因为和那个造物比起来,这机器只能是个相形见绌的笑话,他的镜头里是那座高塔,它通体黑色直插云霄。
“向前进,往上爬,在那最高的塔。”这段文字被镌刻在高塔前广场的石碑上。同时也刻在人们的脑子里。
在这个时代,孩子会问父母为什么要建高塔,父母只是漫不经心的回复“因为人们想要离开地面到天上去。”
孩子追问“那为什么要到天上去?”
父母看了孩子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回以孩童看不出来的假笑。
为什么要到天上去?那还用问,那当然是因为上面有名为“幸福”的甘露。
又是一个清晨,桌面上的水已经干涸,只留下浅浅的水渍。
地面的震动准时传来,只是比之前要剧烈许多。钢铁制造的机器自律的启动,准备开始每日的任务。
然而它隐隐察觉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它的电子元件涌现出一串预期之外的数据。
今天是它自检的日子,只是比预定的时间早上一会儿。
紧接着更多数据涌现,电流冲动四起络绎不绝。它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好好检查一下了。
如果它的创造者在这里就会告诉它,那种感觉在人类的情绪里被称作着急。
没错就是“着急”,它的中控区的温度不断上升,随时有触发停机保护的风险。
然而那种“情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随着电流的涌动不断高涨。
就在最后一刻,它突破了程序上的桎梏。他提前打开了自检用的传感器,努力收集着身边的资料。
可他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那个曾经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城市里此时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开始调动更多的资源想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烧焦的地面和地面上干涸的血迹,系统分析这里发生过什么可怕的战斗,无助的人只能失声惊叫地面上烧起楼房高的火焰。
又看到破碎的橱窗玻璃,分析曾在一个大雨的夜晚有一队人曾砸碎玻璃躲在里面。
他用全城的网络四处搜寻着试图找出一些希望,最后在高塔广场前他看到一个人形,那人跪坐在地上低头沉思。
他有些“兴奋”电路板不断冒着青烟。可拉近镜头才意识到,那是只个焦黑如碳的遗骸。
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攻击,极高的温度将他瞬间碳化了,也因为这样,这具遗骸得以保留至今。
人形跪地双手合十,好似祈祷又形如诅咒。
机器想要抚摸那具遗骸的肩膀,可他做不到,因为他没有手。
一个声音从他的处理器中传来,他用最后的力量再次在心中自问“人都去哪了”。然后自检结束,这头钢铁巨兽恢复了初始化设置,又开始了它新一百年的工作。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沧海变成了桑田。
这个清晨,震动并没有如期而至,那机械停下来了。因为它的工作已经结束。
他已经完成了工作,但已经没人再关心那座高塔的进度,已经没人能高举双臂欢呼高塔的竣工,那些目光坚定,脚步扎实的人已经消失在了时光里。
巨大的机器开始最后的自检,他“睁开双眼”顿时觉得眼前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绿色的苔藓已经爬满他的全身,青鸟在空中旋转,但依旧是空无一人的街道,然而这次他并没有再多的情绪涌现,他中心平静好似死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坚硬的岩石都变成了细小的沙砾。
不知过了多久,贫瘠的土壤里都长出了苍天大树。
哪怕过去了这么久,那座漆黑的高塔依旧耸立在那里,它庄严而沉重,就连时间也无法撼动分毫。
如果设计它的人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惊讶吧,这种东西用来当做墓碑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高塔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人形的生物通体纯白,他们从高塔中走出来眼神迷离。队伍中的老人突发癔症,嘴里不停呢喃“向下的通道里,和深不见底的深渊。”
领头的首领向前走着,他的目光被吸引着,没有人见过这里的一切,那是光凭借想象力无法触及的。
一个孩子因为贪玩被落在后面,孩子无意间回头看到了,那漆黑的高塔。他的瞳孔涣散了,一个种子已经种在他心里。
后来高塔被推倒了,只留下一个关于“幸福”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