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刀一样呼呼地刮,雪雾中,叶子勋悠悠醒了过来,浑身酸痛,好半天才抬起了头,喉咙有些发甜,眼睛被鲜血糊住了几乎睁不不开,红肿皴裂的左脸颊上的伤口下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用力吸了吸鼻子,不一会儿,鼻涕还是从通红的鼻孔钻了出来,牙齿不由得咔咔直响。
虽然他戴着一顶的青呢护耳狗皮帽子,可身上的青布大褂却早已千疮百孔,右手胳膊拐处被荆棘挂开了,好在里面还有几层单衣遮着,膝盖上刚才滚下悬崖时好像被石头碰了一下,膝盖以下也早已鲜血淋漓没了感觉。
天色已晚,叶子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手也冻木了即使哈了热气在上面才有些疼痛的感觉,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面饼还在,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起来,在雪地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他不由得有些后悔没听福生的话,不该在这大雪天急着往家赶。
叶子勋在50里开外的石花镇上皮货铺里当伙计,已经熬了5年,今年光景不错,他也正式上柜做生意了,腊月二十二柜上给了他8块大洋的工钱,当晚和柜上的人吃了顿尾牙,今天一早便向东家王大牙借了头大青骡子,置办了些年货时鲜用褡裢装好搭在鞍子的后面,匆匆上路了。一路上顺风疾驰,行人纷纷避让,还没到晌午,便过了七里坪,来到了黑风垭下,黑风垭山势险峻,有九道十八盘的说法,这里是回流岚谷的必经之地。
大青骡子跑了快一上午,不住地打着响鼻,身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开始上坡了,叶子勋怕它闪了胯,便下了骡子,牵着它在风雪中一步步朝前迈。黑风垭是大巴山和秦岭的余脉,山势险峻,道路完全是开在悬崖之上,只有三尺余宽,据说这条路以前是诸葛亮入川时开凿的,呈之字形,下半段路里面是怪石嶙峋苍松如虬,路外面是悬崖峭壁,平时过了午时四刻便有黑雾涌起,雪天的黑风垭更是风雪交加寒风刺骨,而且越到高处风雪越大。今天的风雪尤其大,看着密布的彤云,叶子勋拉紧了缰绳,用力拉着骡子朝前挪,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兆。
都说黑风垭有土匪,今年父亲的信中说有不少人在这里被抢了让他小心,叶子勋一直不相信,他读完私塾还在乡公所对面的育民小学读了两年的新学堂,每个月都要过两次黑风垭,都没遇见过土匪,今年盛夏时节他还回了一趟家,也没遇到。
刚果十八盘的第九盘,突然山岭上的一棵树倒下了,7个黑衣人从路边窜了出来,叶子勋心中格噔一声,暗道坏了,看来自己要倒霉了。黑风垭的十八盘只有第九盘方圆有一丈四五宽,这里又称打杵盘,是过往行人歇气的地方,由于在之字形中段,形成了三面都是悬崖以面环山的险要地形,虽然垒有二尺来高的石墙,但是年年都有人坠崖而死。这几个黑衣人都蒙着面,头上裹着白手巾,眼见着从靠山的一侧包抄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彪型汉子,斜裹着一张豹皮,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叶子勋连忙掉头朝回走,就在这时山崖下跳出两个黑衣人都住了去路。
裹豹皮的汉子舞了一下二尺长的腰刀,大喝一声道:“哪里来的小子?快快留下买命钱!”
叶子勋一下子汗如雨下,连连作揖道:“俺是山上流岚谷人,姓叶,在石花一个铺子里当伙计,此次路过只是想回家过年,求好汉爷饶命,放我一条生路——”
其中有一个矮个子土匪似乎认出了他,对穿豹皮的土匪点了点头。
那个的匪首道:“哈哈,放了你?等了半天,才等来了个土鳖,鸬鹚也有四两油,就你知道过年,兄弟们也等着过年——兄弟们,上!”
叶子勋跪在雪上苦苦求饶,虽然他死死地拽着缰绳,匪徒们还是抢走了他的大青骡子和年货,手里只剩半截缰绳,脸上被一个土匪花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
那个匪首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剥下了他新买的缎面羊皮袄,摸出了那几枚带着余温的银元,狞笑道:“敢瞪老子?难得你有孝心给爷爷们送过年份儿,我可以饶你不死,不过嘛,你要是敢报官,我可以保证会让你和你的全家人头落地——嘿嘿”。
叶子勋心中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但还是向匪首陪笑道:“好汉放心,我以一家老小性命担保,决不会报官的——”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来,竟然吹开了匪首的蒙面,叶子勋和匪徒们都愣住了,叶子勋认出了匪首,他正是附近蒙山镇上的泼皮屠户陈四,陈四赶紧开始拔他的腰刀。
叶子勋汗毛都竖了起来,知道匪徒们动了杀机,他决心抓个垫背的,一把抱住陈四,一个箭步向悬崖外翻去,当匪徒们举刀砍向他时,他和陈四一起坠下了悬崖。
叶子勋开始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后来后背上好像受了重重一击,便晕了过去。
叶子勋落下的一侧并不是真正的悬崖,十来米高的悬崖下面,是个长满灌木的陡坡,而且越到下面灌木越高,中间还长着许多葛藤,柔韧的葛藤下面还有厚厚的积雪,叶子勋最后落在一堆厚厚的积雪上面,下面是一堆柴禾。这些东西正好救了叶子勋的性命。
陈四就没有那么幸运,他现在躺在叶子勋的不远处,一团血肉模糊,腰刀似乎割断了他的颈动脉,血流了一地,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脑浆四溅。
叶子勋艰难地在树林中摸索着前进,脑中似乎浮现了,花英温和柔软的的面孔,上次父亲托人送来的信中提到花英快要临产了,一想到自己快要做父亲,他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似乎前面出现一团光影,他找到一根木棍杵着朝前走,好像走了很久,他从来没有这么疲惫,突然似乎拌了个东西,叶子勋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叶子勋一下子坠入另一个深渊,无边的黑暗,冰凉刺骨深不可测,身子像是像散了架一样痛。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感受到温暖,慢慢地他有些恢复知觉,喉咙间有一团火在灼烧。他开始做噩梦,陈四总是狞笑着追着他跑,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匪徒,后来陈四变成了一只熊瞎子,像15岁那年碰到的那只,残忍地扑向了他,张着血盆大口——他想向前跑,可是腿却没有一点力气,他想大声呼唤喉咙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来似乎还听到了,爷爷在呼唤她的名字,还有娘和英子,他似乎看到了她们脸上似乎还有笑容,他想告诉他们些什么,转眼却都不见了-------
叶子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团厚厚的迷雾包裹了,走不出去,就像老林子里迷了路一样。叶子勋五岁便跟爷爷进山打猎了,山林对于他来讲就像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可是现在周围漆黑而虚无缥缈,浑身酸软没有一点力气,就像雨后的蜘蛛网一样。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自己仿佛置身于沙漠,身子像岩石一样发烫,仿佛霎那间就会熔化,喉咙干的像等待爆发的火山口,“水——水——”他无力地呼唤着。
忽然,嘴里似乎滴进了一滴甘露,然后两滴,三滴------
叶子勋慢慢苏醒了过来,虽然身子还是不能动,可他的眼睛感受到了光亮,那是一盏飘摇的油灯。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像银铃的声音——“醒了,醒了,爹,他总算是醒了”,他看到一张脸靠了过来,是一个俏丽的女子,有着会放光的大眼睛,睫毛很长,她的头发似乎蹭到了他的脸上,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包裹着他。石墙上还挂着几样毛皮,和一副花雕弓箭,这里看来是一猎户内室.
叶子勋挣扎想坐起来,那个穿着翻毛洋皮坎肩的俏丽女子忙伸手把他按住,有些嗔怒道:”唉,你这个人,不要动,刚给你包好伤!”
“啊-----”这时胸部传来针刺般的感觉,叶子勋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缠了好多白布,刚才她的手正好按在他胸部的伤口上。一时间她竟然手足无措,满脸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