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只妖怪叫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1
十三岁时,宋昭平知道了这世上,原来真的有妖怪。
那是宋昭平第一次见到芍华。
彼时他呆坐在院阶上,父母双亡的打击让他精神恍惚,难以入眠。墨色笼罩,映着他眼底深黑,浓稠的化不开。
忽有一阵花香,宋昭平茫然抬头,就见院里半开的芍药旁起了薄雾,如层层轻纱般,飘摇在空中幻成了个绰约的人影。
凭空就出现个女子,青丝垂腰,螓首娥眉,衣裙飘忽间一双清亮的眸直直的朝他看了过来。明明夜色浓厚,可似有月华流泻,落在她身上,恍然若神人。
他骇的说不出话来,瞪大眼睛望着她。
女子轻叹一声,开口叫他:“宋昭平。”
这声音如雷击般穿透他的耳膜,轰的在脑子里炸开!他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这事宋昭平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十分丢脸。
竹亭内,芍华素手执壶,珍珠白的瓷杯冰清玉洁,水入茶中,泠泠然如环佩叮当作响,哗哗然似高山流水韵律深长。茶叶缓缓沉落,沁人的茶香便随着热气氤氲飘散开。
竹影间明明暗暗的光斑,细碎的洒落在亭中两人如雪的白衣上。宋昭平接过茶,目光依旧落在芍华身上,眼里是自然流露的爱慕。芍华假意看不懂他的神色,面容沉静,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声道:“如今,你是该成家了。”
宋昭平面色一白,有茶水溅落在手上而不自觉。他生硬的低头抿了口,狼狈道:“这茶也太苦了些。”
风拂林动,鸟声盈耳,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良久,芍华才道:“茶性本苦,不可避免。”目光透亮,宋昭平又一次落荒而逃。
芍华是一只芍药花妖,在山间待了几百年才生了灵识。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身边陆陆续续有同伴升了仙。她亭亭的立在林间,迎朝阳,沐月光,潜心修炼。
修得人形那日,树老赞她是天生的仙,芍华低头不语,内心却是极欢喜骄傲的。
晨曦闪烁,芍华如往常一般正欲展开花苞。就见一女子踏着青石而来,背后是山林俊秀。
女子行近,看见她时眼前一亮:“呀!长得如此好的芍药,带回去庆之定会很欢喜。”女子眉眼明媚,绯色洇染了她的脸颊,似是故人归来。
她没听周围草木的劝阻,任由那女子将自己带出了山林,入了人间红尘中。
人间很大,举目所见惊奇到让芍华情不自禁舞动枝干,幸而背篓遮掩了她的身形,才不至让人看见。
女子将她栽在院内,换了衣裙要去熬药。院子很大,花草繁多却格外寂寥,只有零星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芍华捏了个诀,变出一株芍药来,自己则隐了身形,跟在那女子后头。
屋内有虚弱男声叫道:“婉娘,你回来了。”女子应了声,手上不停的继续忙活着。芍华心中已有了计量,她虽不是只心善的妖,可树老说助人也是功德,利于修行。
而且……她看向女子忙碌的身影,指尖一划,就有几滴汁液滑落,清洌非常。
百年芍药也是至宝,至于其他如何,便要看那人自己的造化了。
人间有四季,有阴阴乔木,晨昏夕替,可人间还有更多,亭台水榭,歌舞窈窕,车水马龙,岸芷汀兰……在芍华眼里,甚至连人情世故都是有趣的,让她流连忘返。
宋庆之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开始做起生意。同时,他与婉娘是真的恩爱非常,让人艳羡。芍华在外游玩一段时日便会回来看看,如同在外求学的游子,行至千里,心念一处。
宋昭平出生那日,芍华刚好也在,她坐在墙头看着院子里踱步的宋庆之和忙乱的丫鬟。突然就有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产婆拦着宋庆之不让他冲进去,忙说要清洗一番。
芍华身形一动,就入了厢房内。床上婉娘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但呼吸平稳,并无大碍。芍华偏头,待看清那个被丫鬟洗干净的小娃娃后,撇了撇嘴。
长得可真丑!
而后时光流逝,宋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宋昭平也从邹巴巴的丑娃娃长成了个精雕玉琢的小公子。芍华在尘世中辗转,几乎看尽了人间繁华。
这日芍华游玩归来,还没走近宋家便注意到有人谈论,她侧耳细听,那人叹气道:“宋家可真惨呐,被一伙土匪洗劫,全家好像除了在外求学的小儿子就都死光了吧……”芍华心中一惊,连忙奔至宋府。
宋家大门紧闭,门前挂着的白布明晃晃的刺了芍华的眼。周围人声依旧,可芍华望着面前空寂无声的大房子,眉目浅淡,心下怆然。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满目凄凉,谁看了都会怜惜,何况芍华几乎看着他长大。她现出真身,在人前扮做他表姐,陪宋昭平度过了那段最灰暗的日子。
后来宋昭平在外地买了一处府邸,为她修竹林,建亭阁。人间各处芍华也见识过了,便陪着他,从他十三岁一直到二十二岁。
时间对芍华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一年与一日也没什么分别。只是……芍华悠悠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宋昭平会对她情根深种。
2
天色湛蓝,阳光透过丝絮般洁白的云彩照在酒楼的窗枢上,宋昭平饮了杯酒,面容烦闷。自那日后他与芍华的谈话总是不欢而散。这让他心中气闷,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同桌的好友神情讶异,又为他斟了杯酒,犹疑道:“昭平兄平时甚少饮酒,怎的今日……可是生意上有什么难事?”
宋昭平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虽辛辣,让人晕沉,可也能令他少想起芍华平日里的漠然。
好友松了口气,豁然道:“若不是生意上的事,那定是家事了,昭平兄可是因为娶妻一事烦恼?无碍,我……”
“我已有心仪之人。”宋昭平开口打断他,声音闷闷。
“啊!既如此……”好友声音一顿,挠了挠头,片刻又兴致勃勃道:“那昭平兄若是需要好酒可同我说,我刚好从邻镇带了几坛美酒。那可是独树一帜的桃花酿,听说酿酒的还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夕阳西斜,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酒楼内,一人闷头喝酒,一人滔滔不绝。
月入云中,夜深风起。芍华坐在亭中,思量着是否去找宋昭平探讨一下那日的事。当日她趴在石桌上休憩,迎面一阵风过,额上突觉一抹温润。睁眼就看见了一方白色衣领和宋昭平如玉的下巴。然后……他便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四下无声,夜风拂过,多带了一缕幽香。芍华面色一怔,抬头望向前方,衣裙飘摇间就不见了踪影,只余几片竹叶晃悠悠的落在了石阶上。
前院,酒香浓郁,宋昭平一人坐在院中,烛光照亮了石桌上的一方天地。他举起杯子,已是有些醉了。好友所言不虚,这桃花酿真真是美酒,入口甘醇,回味苦涩,像极了他心中欲语还休的心事,喝得人满是欢喜却又心下怅然。他回首,对着竹亭方向一拱手,刚要饮下,却有人拿下了他手里的酒杯,触感微凉。
宋昭平偏头,就见芍华皱眉问道:“这酒从哪里来?”
灯光下的芍华眉目如画,发丝如水中柔软的青荇伏在她耳边,朱唇皓齿,暗香袭人。宋昭平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愣怔道:“邻镇酒坊啊……”
芍华看他,手指微动,宋昭平头一歪,倒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等芍华快赶到那酒坊,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邻镇更为富庶,街道也更为繁华,高楼矗立,人声鼎沸。芍华一身白裙,姿容清丽,引人注目。她走的极快,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桃花香气,若没错的话,那人已经在等着她了。
行近酒坊,一红衣女子站在门前。秀眉纤美不画而翠,眼波媚而不俗,身姿妖娆,如墨长发衬着红纱裙,柔美而多姿。
两人相望,四下行人纷纷侧目看这两位难得的美人。许久,红衣女子粲然一笑,美目盈盈道:“芍华,好久不见。”
那笑容如踏破尘嚣的一缕晨曦,越过千山万水而来。
……
桃夭,你竟然还在人间。
往事如满面的桃花香气一样纷至沓来。芍华还记得那个枯败的午后,暮秋光景,桃夭言笑晏晏地向她道别:“有高僧说我去人世中过了情劫才可飞升,此番我可是成仙去的,芍华,勿要挂念。”
她本以为桃夭早已成仙,可如今……芍华心头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看她这副模样,桃夭仍旧是笑,步履轻盈的跑到了她面前,执起芍华的手带她往酒坊里去,欢快道:“咱们也快有百年没见了吧,今儿正好,可以叙叙旧。”
酒坊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俊秀儒雅的青衫男子在堂前忙碌。桃夭向他挥了挥手,声音清脆道:“若初,我有旧友来访,今日这店就交给你了。”
白若初低低应了声,目光看向芍华,礼貌地颔首,转身继续忙碌。
穿过满院的桃花树,进了里屋,芍华看着面前人熟悉的眉眼,眸中的水雾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哽咽道:“桃夭,你的身体……”
桃夭回头看她,眼波流动,唇边漾起一抹苦笑:“芍华,情劫真的好难过。”
似一声叹息,打着旋儿轻轻的落在了水里,碧波微荡。
3
桃夭踏着山间落叶下山时的心情几乎与芍华一样,她在人间游荡数月,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热闹的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桃夭玩性大发,从小巷子内走出买了个糖葫芦又折回来逗弄巷口的小孩子。那孩子盯着糖葫芦心痒难耐,急得面红耳赤,越发让桃夭觉得有趣。
谢止骑着马,带着侍卫,停在了不远处。
感觉到背后一道灼热的目光久久不散。桃夭回过头,就看见当头一人骑马立在阳光下,光晕淡淡。那是一张清俊的脸,线条优美却又棱角分明,年轻而有朝气。
小童趁她回头的空档抢了糖葫芦就跑。
“哎……”
桃夭气急,正要拔腿追过去,那人骑着马挡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道:“姑娘如此与一个孩子较真,怕是不妥吧。”
桃夭抬头看他,娇容明艳,语气张扬:“与你无关!”
说话间发梢都在空气中微扬。
谢止笑了声,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直笑的桃夭面色微红。她冷哼一声,转头就走。谢止一个招手,四周侍卫立即蜂拥上前,然后……她就被他掳回了府里。
这样戏剧性的相遇并没有让桃夭动心,甚至还有些讨厌。但一个人想对另一个人好是很简单的,何况谢止把她奉为仙子,百般讨好。
相爱了十几年,谢止终究还是老了,有了白发,也生了皱纹,府里人开始唤他谢老爷……
说这话时桃夭神色颇为嫌弃,可她语气分明是怀念的。就像那个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狐狸,呆呆的站在葡萄藤下,心疼的看着葡萄腐烂而别无他法。
桃夭依旧美貌如初,谢止不愿以衰老的模样面对她,恰好这时府里起了流言,说她是妖怪,不老不死。谢止便趁机赶她走,说人妖终有别。
桃夭依言离开。第二天,谢止就死了。
他是自杀,桃夭看的分明。
忽有敲门声“笃笃”的响起。白若初在门外缓声道:“桃夭,该沐浴了。”
“哎!知道了,就来!”桃夭应声。
沐浴?芍华一脸茫然,投去疑问的眼神。
“……哎?芍华你可别这样看我。”桃夭站起身,俏皮的转了个圈,眨眨眼道:“实在是这副桃木雕的身体太不禁用,每天不用灵泉泡泡就易生出裂痕,嗯……还有嘛!像人类那样沐浴也不错,芍华要不要和我一起?正好可以继续讲故事。”
……想了想两个赤裸的女妖坐在水中聊天的可怖场景,芍华立刻严肃的摇摇头。
看她这幅如避蛇蝎的模样,桃夭“噗嗤”笑出声来,道:“芍华,你还与从前一般有趣。”
……
桃夭才是和从前一样,见谁都说有趣,见谁都欢喜。世间不乏痴男怨女,可如她那般傻的妖,芍华还是头一次见。
日薄西山,余晖映照桃花景,桃夭去了后山的一处山泉。芍华坐在院中石桌旁,白若初问她:“姑娘是否需要茶点?”
“不必。”她答,踌躇着还是问道:“你可是谢止的转世?”
白若初一愣,随即淡笑望向后山的方向道:“我若是的话,她不会这么辛苦。”
眉目微敛,笑容寂寥,看来也是个爱而不得的有情人。芍华看他长身青衫,莫名就想到宋昭平,也不知他醒后会不会找过来……
桃夭睡着了。
他们等了一个时辰桃夭还没出来,白若初带她去了后山,夜色下碧水清潭哪有半点人影?只余一个三寸长的桃木雕缓缓沉浮。
白若初捞起木雕轻轻擦拭往回走,芍华在旁问道:“桃夭她,经常这样吗?”
白若初手一顿,神色晦暗:“一开始并没有,只不过时间越久灵气越少,而她的内丹又……你知道的,现在仅靠残余的灵气护住魂魄,消亡是迟早的事。”
“她为何会成这幅样子?!”芍华抿唇,语含怨气。
“还是等她醒来亲自告知与你吧。毕竟这个中对错,旁人哪分得清呢?”他声音飘忽,似是叹息。
4
入夜凉如水,又过了一个时辰桃夭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芍华坐在旁望着窗外发呆。温暖烛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看着看着桃夭就突然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芍华,她偏头:“你醒了?”
桃夭还是在笑:“往常都是若初守在我旁边,你不知,一睁眼就看见两个乌漆漆的眼珠,可真是要吓死人呢?!”
她笑的欢快,脸色潮红,眼角都泛出泪来,抬手抹去却仍是无声的接连不断的涌出来,泪水打湿了她的红衣。她像个孩子一样幼稚的问:“你为何不与我一起笑?”
芍华伸手抱住她:“别怕,桃夭,有我在。”似安慰,似哄劝,又似痛惜。
桃夭终于嗬的哭出声来。
谢止死后,桃夭把他的尸首埋于附近的林间,在旁种了棵桃树。她就守着那地方,一守守了四十年。晨暮交替,桃花开了又落。
后来她又遇到了那高僧,追问转世之事。他叹了句“痴儿”,便教了她寻人之法。临别时他又说一句:“当断则断。”
桃夭叩首拜谢,随即踏上寻人之路。
她找了两年,中途被一个修邪术的坏道士追杀也没有放弃。在找到他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谢止已经有了心上人,或者他已经娶妻了,可能连儿子都有了……
不过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在无数个孤独或艰险的时候,她想的最多的是谢止又对她一见钟情,然后不管不顾的把她带回家……到那个时候,她一定要好好欺负他,教他以后不敢再强抢民女,只能陪着她……
她是真的想了很多很多,唯一没想过的就是谢止会厌弃她是个妖。
他怎么会厌弃她呢?他明明是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不堪以丑陋的面容面对她,甚至可以命都不要。桃夭跌坐在火海里,眼泪掉下来又蒸腾而去,目光透过汹涌的火墙紧盯着谢止,不,应该是柳城。
那个坏道士在外奸笑:“追了你这么久,总算是落我手里了!你安分点,我让你死个痛快。”
微薄的灵力护住周身,可灼热感仍是蔓延开。她凄厉的哭喊:“你就如此待我?!”
柳城皱眉,冷冷道:“蛊惑人心的妖怪,该死!”
道士附和:“一只下贱的妖还勾引人!”他说着抬起手,暗黄的脸露出贪婪的笑:“让我看看你的内丹是不是和本性一样淫荡。”
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一阵剧痛从下腹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被撕扯下,桃夭“呕”的吐出一口血来,一颗红的妖异的血珠漂浮在空中。
道士笑的疯癫:“哈哈!四百年的内丹!这下我可以成仙啦!”
柳城面露厌恶,转身就走。桃夭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火焰覆盖,痛至昏迷。
再醒来,她已是一抹残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伤痕累累,手捧着她的一小块内丹,目光虔诚:“妖怪,怎么样才能救你?”
她神志混沌,却怔怔的落下泪来。
那个少年,就是白若初。
道士吞下她的内丹后不堪重负爆体而亡,白若初趁机冲上前护住了她的一块内丹,又拘住她即将消散的魂魄,凝于内丹上。桃夭不解:“你为何要救我?”
白若初道:“我与那道士有仇,现在他因你而死,我这是报恩。”他雕一块桃木,眉宇认真,木屑纷扬下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子,与她从前的模样一般无二。
她太累了,恍惚着又沉沉睡去。
冰凉的触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桃夭费力睁开眼,就看见一双乌漆漆的眸子。白若初趴在在水边看她,欣喜期待的眼神一下就触动了她的心。
她觉得,该放下了。
5
芍华听完要去找柳城算账。桃夭拉住她:“别去!他也没错,凡人都是怕妖的,他什么也没错,不过是不喜欢我而已……我也明白了,他不是谢止,是我固执了。”她停下来,缓了口气,继续道:“芍华,我是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
芍华停住,声音涩然:“你说……宋昭平?”
“不,不是我说。”桃夭握紧她的手:“是你心里认为是谁,就是谁。芍华,一生太短了,短到只能认真做完一件事。你若是想成仙,就不要留恋人间。”
这话如警钟声响,清远长涤。芍华才明白,原来她说了这些,是想劝告自己。
远处忽传来一声鸡鸣,窗透初晓——天已大亮了。
宋昭平蹲在酒坊外,等着开门。他打听到芍华昨天来的这,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跟他回去。
他很恐慌,芍华从来都无欲无求,谁都不在乎,只陪着他。他以为他是特别的,可直到昨天她走了他才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从头到尾,一点也不。
身后“吱呀”一声,宋昭平连忙站起,双腿一麻,幸而有人扶住了他。
宋昭平道谢。白若初松开手道:“不必,你是来找芍华吗?”
“对!”宋昭平颔首:“她在哪儿?在里面吗?”
“她说……你们缘至于此,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
“……我不信!”宋昭平上前要抓住他的袖子:“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
“宋公子。”白若初后退一步:“你也知道人妖有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反受其乱?所以,他是她的乱吗?他是如此难过,却又隐秘的窃喜着,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
可是,再多喜欢也就止步于此了。
宋昭平冲进酒坊并没有看见芍华,只有一个明艳的女子对他说:“芍华走了,成仙去了。你是一个人,追不上她的脚步就别拖累她。放下吧,人生这么长,没什么忘不掉的。”
他摇摇晃晃走出去,并不知道其实芍华就在旁边看着他,看他大叫她的名字,看他对桃夭大喊“你不懂”,看他指责自己的不告而别。
她没有露面,没有出声,就像那句话——当断则断。她怕自己一心软,就会一直心软下去,毕竟那是她陪了那么多年的少年,她比谁都见不得他难过。
她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然后消失在街道尽头,前方的路那么长,只是她不能再陪他走。其实……可能他也从来不需要。
不动于心,散如尘埃各西东。
桃夭执起她的手:“别难过,会过去的。”
是啊!会过去的。芍华淡淡一笑,妖生漫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遗忘。
四十年后,白发苍苍的宋昭平坐在旧房的院里,年幼的小孙子从他身边跑过。他置身于一片芍药花海中,浓烈的香气让人头晕目眩。
隐约间他好像看见了芍华,她还是初见时清丽模样,美若天仙,正冲她轻轻的笑。
宋昭平也笑,声音苍老沙哑:“芍华,你来看我了?”
芍华如从前坐在他对面,有一缕发丝自面前垂下。宋昭平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替她挽起:“忘了告诉你……我很感谢……你……的陪伴。”
他努力睁大眼,可浑浊的眸子还是暗淡下去,和那只垂落的手一起,永远的阖上了。
风过处,盈一路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