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坝头,感觉不到一点点春的气息。
父亲和他的羊群在坝头上缓缓走过,人和羊都在寻找绿色。父亲被风吹得脸颊红红的,耳朵的边缘都是干巴巴的,像是风揉出来的老茧。草尖稍稍地露出地面,清晨时还有露珠儿挂在上面。嚼了一冬枯草的羊儿闻见青草的味道,一溜烟地散开了跑,去寻青草芽,这时父亲脚步一刻不能停歇。放一天羊回家来,疲惫不堪,眼睛被风沙吹得直流眼泪。
记得我念小学的时候,父亲给全村的人家放羊,挣每家的工钱。那时候村里人有好几百户,没有出外打工的,都在家种地,以养牛羊为生。村庄虽然有些破落,但是非常红火而温馨。
每到春天,黄土被风吹得打着一个个旋儿,顽皮地你追我赶。天地间,昏黄一片。这时候各家把冬天产的小羊羔放到羊群里一起赶出去。小羊羔没有大羊有规矩,更不怕父亲响亮的羊鞭。傍晚时分,风略微地小了些,可见缕缕没有消散的炊烟,羊群回村了。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领着羊群,像凯旋的将士。因为小羊羔还不认识回自己家的路,于是艰巨的找羊羔的任务在父亲的指挥下开始了。大人小孩混在羊群中,抓羊腿的,揪羊耳朵的,人们叫喊着,羊也“咩咩”地叫。受惊的大羊也四处逃散,一阵混乱的场面以后。都各自找到了自己家的小羊,此时父亲早已满头大汗。
父亲就在这狂风里奔跑整整一个初春,从来没有怨言。一直在坝头和山间,守护着他挚爱的羊群,像一棵经历了百年沧桑的胡杨,傲然挺立在高高的山岗。
坝头的夏天虽然有风凉爽,但是因为地势高,太阳光特别地强。父亲经常戴着帽子遮盖的额头皮肤白皙,而整日在烈日下的脸颊则是黑红的。雨季里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大早晴空万里,父亲放羊走的时候没有拿雨衣,可是到了下午,一阵狂风过后,天空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眼看就要下起雨来。我心头一紧,拿起雨具,发疯似地跑向山坡。大雨从来不会怜惜没有回家的父亲,豆子大的雨点夹着颗颗冰雹,还伴着阵阵电闪雷鸣。大雨冰雹倾盆而下,但是没有阻挡我奔跑的脚步,终于在半坡上,看见了羊群,它们拥挤在一起耷拉着头,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体。却没有看见父亲,我拼命呼喊:“爸爸……” 一个黑黑的身影从拥挤的羊群中站起来。我扑到父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父亲在每年的雨季,淋雨的次数,数也数不清,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父亲老了还是一直在放羊,不给村民们放羊以后,我们自己家又养了一小群,养了好几年的大母羊,跟父亲已经有了感情和默契。听惯了父亲的羊鞭声,这一鞭子甩下去,羊儿知道要停住;再一鞭子,他们就知道往右走。就连小松鼠听到羊鞭声都悄悄探出了头。
坝头的冬天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当人们在屋里烤着炉子取暖的时候,父亲还赶着他的羊群,踏着积雪,在树林里让羊吃枯叶杂草。他眉毛和胡须都结了霜,远远地看着他,就像个慈祥的圣诞老人。多冷的天,父亲也要让羊儿出去放放风。一直在行走的父亲几乎要把大山踏平。
直到现在,父亲已是放了大半辈子的羊。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我不禁摘下他的帽子,为他数一数白发,轻轻地说:“一根,两根……” 父亲笑呵呵地说:“傻闺女,这能数得清?”是呀!父亲受的苦,如这满头白发一样,数不清;父亲对我的爱,也如这白发一样,数不清。而我欠父亲的恩情,此生也难以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