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过,呆在学校里的时间连十六分之一都不到了,或许,我一个数学渣,怎么也算不对那明明近在咫尺的时间,往年毕业从没有现在这般惶惶的心态,因为知道之前的毕业绝不会在那个时点就终止,暑假一过,报道也好,入学也罢,都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然后可以继续荒废着青春的尾巴来追忆青春,一直都是这样,我们都一样。
可今年的六月,却轻松不起来。毕业犹如千钧石重重地压在心坎上,动不得,想扒开却牵扯着心底闷闷得疼。完全地,毕业了,再没有学上了,再不用帮人答到,两手飞舞抄写实验报告了,甚至连考试月考试周头悬梁、锥刺股预习功课的艰辛也可以说再见了,可怎么眼瞳发胀,从胃部泛涌上来一股酸涩且迷茫的冲动——对好多人说后会有期,然后转身再也不见?
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个感性的家伙,特别是在老秦面前,我都可以臆想到他昂着鼻孔对我嗤嗤笑的模样,“鱼唇的土拨鼠”,他一直自诩自己是派来拯救像我这种斯文败类的天才,每次他取笑我,我就会拿他的牙刷刷马桶,乐此不疲。
前段时间,吃药看新闻的梗被拿出来反刍,我以为像老秦这种两耳不闻身外事的优等生应该没有此等闲心来关注这些不务正业的事,特别在王老板的高压厚待之下,估计从实验室里出来放个风都难,哪里会体会到我们这种撒欢跑的乐趣。
我决定妥妥地要去羞辱他一下。
微信上发过去个微笑的表情竟然半天没回,看来王老板神威不减,不过我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又打了一行字过去,“我在吃药的时候看到了一条新闻[微笑][微笑]”。这次他回得很快,“哦,你是说我们小组科研课题获奖的那条吗,还好”,听到他这蛮不在乎的语气,我感受到了森森的威胁,妈淡,不带这样秀优越的,口胡!
至于他说的获奖课题,我知道,是跟在王老板后面做的,老头子要求非常严格,而且对待错误不留一点情面,更何况他对我怨念颇深嘛,老头子常年觉得我专旷他的课,每次见着他,都逃不掉被他用浓重的上海口音耳提面命,一有机会就会揪着我的耳朵拿老秦来作对比。
我决定做高冷状先晾着他一会儿,于是果断甩开手机,跟对面宿舍四个人英雄联盟开黑去了。打到一半的时候,手机滴哩滴哩响个不停,烦,谁这般不识相,等我赢了这盘再来兴师问罪,很快手机便消停了下去,我松了口气,继续保持全神贯注状。
可铃声立刻大作起来,旁边两人揶揄,女朋友查得真严,鼠鼠你日子不好过啊,其中一个竟然还夸张地长吁短叹起来,我双手抓着手柄不得空,恶狠狠地回瞪了过去,“滚犊子的女朋友,老子女朋友是路痴,找我找得有点慢,还等着我去接她呢。”
顺手拿起手机,身上汗毛都要惊得飞起来了,嗯?王老板!他老人家怎么想起来宿舍还窝藏着一个我的,完了,完了,这一局还没打完就要歇菜了,准没好事,接起电话,果不出所料,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你小子又逃我课是不是,还想不想跟我后面混了...你看你上次提交的实验报告,指数你写的多少,你贩是不是?...”我唯唯诺诺地应着,一句大气也不敢喘,然后看到还是对面那两人龇牙咧嘴笑得没缝的模样,“你个怂逼”,配合一个拇指朝下的动作,我朝对面竖了个中指,继续在电话这头装孙子。
挂毕电话,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径直奔向实验室,探头侦察了一番,刚好王老板不在,实验室里只剩老秦还有其他几个人,我迅速窜到老秦旁边,他了然地瞄了我一眼,继续手里的数据记录。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压低声音道,“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刚才王老板电话里威风凛凛叫人三颤的模样,就差叫人给我肢解了..”,话音还未落,听他悠悠道,“我知道”,竟连个正眼也没施舍给我,我愣神,知道啥?他好像知道我在想啥,抬头咧嘴冲我笑得十分真诚,“是我告诉王老板你今天又逃课了的”。哎哎?我懵了一下,小子,够意思啊,竟然出卖我。
直接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下来,就要一拳扫上去,他的脸压着我的衣袖褶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不过,我跟他说你生病了,在吃药。”我语塞,还没想好怎么回他,又听他继续说,“你是不是又在宿舍跟他们其他人打LOL了,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开黑得跟我一起,他们技术那么菜,怎么带你。”
王老板风波没过去多久,我又迷上了保罗·奥斯特,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时代埋没的中国奥斯特,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义愤难平,老秦认为我纯属思想意淫,并十分不屑与我为伍,我怒,揪住他领子,非要给他讲《神谕之夜》和《隐者》。
一日,我嘚瑟地冲着他龇牙,故意将声调拉长——“我在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去死,有人建议布鲁克林”,他回我一个白眼,“吃饱撑了嗯?过来,把我实验报告一并补了。”他笑得温良,可那般戏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已经病到无可救药,于是克制不住想手撕他的心情,双爪早已经蠢蠢欲动了——我竭力地瞪大双眼以使自己看上去更义正言辞一点,可很快便发现然并卵,只得从物理距离上凑近他来实现这个目的,结果在坐姿上看这画面就很尴尬了,不过,当时的我专注于讨回自己的尊严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老秦回瞪我,他那双黑漆漆的瞳仁真是不管何时看都漂亮得打紧,大概过了三四秒,他脸上划过不自在的神情,不过很快便隐去了。接着,顺势站了起来,从头顶上方的日光灯打下来的阴影印在我脸上,我有些心虚,跟着站了起来,可依旧比他矮了半截。单就身高来论,老秦是我们班的里程碑,接近一米八三的个头,而我充其量能排个中等来,穿鞋可以到一米八,因此,每次院系联谊,我都避免跟他站一块儿,可通常我过去搭讪的女生只有在见到老秦时才会个个眼冒红心,撒娇发嗲起来,这说起来又是另外一把辛酸泪了,当然,这种情况直到可心的小学妹出现后才逐渐消失。
回到原来的话题,我这头是严阵以待,老秦那头是气定神闲,他竟然长腿一迈,悠悠地走向卫生间,我赶忙拦住他,如果我的眼神可以杀人,他估计已经连灰都不成了。老秦挑眉,慢条斯理地说着,“你盯得这么深情,不会是喜欢我吧。我可告诉你啊,我妈指着我继承香火呢。”
我呸,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边儿去吧,追我的姑娘在楼下排成长队,要不要匀个给你啊”,靠着门框,我拗了个难度颇高的姿势。他没搭理我,直接抬手搡开我的手臂,又将手掌轻巧地落在我的脑门上,我避他不及,头发被他上下左右蹂躏了一番后成功变成一堆飘散的鸡毛。待我要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已经一步跨进了盥洗间,迅捷地锁上了门,徒留我在门外叫嚷开来,“老秦,你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出来!”
毕业就逃不开毕论的事,王老板带了我们两个以外,其他事情全做甩手掌柜了。老秦他确实不用指导,他足可以自成一系在全院独领风骚,至于我,除了会耍点嘴皮子写点酸文,简直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了,不过关于这点,我是不会承认的。于是,在白色情人节那天,凌晨一点,我兴奋地睡不着觉,坚持不懈地刷旁友圈,结果看见王老板发了一条最新动态,“点根烟静静”....第一秒,我没反应,第二秒,我眨了三下眼睛,下一秒,我就惶恐地从床铺上弹起来,王老板这、这状态,不会是刚看完我论文吧!
我一想到王老板那张阴下来的脸,就有些两股打颤,他绝对会用高压政策来帮我提高我的论文质量的,吓得一下子跳到老秦的床上,他那边隐隐约约透着手机光,显然也没睡,所以我才这样肆无忌惮,他一定是被我吓到了,直接躬身坐了起来,于是,我们两张白晃晃的脸在微弱的手机光照射下颇有些鬼片的气息,我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有些面面相觑地看着他。他孱弱地扶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宋述,你丫活得不耐烦了吧,用不用我助你早登极乐?
我慌忙摆手,不、不用,对了,王老板!我急忙给他看手机,他不明所以,我指着王老板那条状态十分忧愁地看着他,咋办,你说?老秦默了一阵,有气无力地回到,老头子隔天跟我夸你来着,说我教导有方,你论文完成的不错,还让你继续保持。我听完,心花怒放,“你怎不早说”,然后一巴掌呼在他背上,或许下手有些重,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我更开心了。不过,“不对,我论文怎么是你指导的,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有啥用?”
“...”老秦气闷,竟然直接动手赶我下床,随后又钻进被窝,只能看到他黑乎乎的脑袋缩在被子卷里,双手不停地鼓捣着手机,发觉我仍在看他,就掀起被盖,朝我这边竖了个中指。我骂了句娘,倒头就睡,睡之前,还迷迷糊糊想起来,莫不是老秦有对象了?
布鲁克林的往事随风,我们始终被离别,尽管如此,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