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刚刚过去的父亲节
驾驶室前窗的雾霜终于被化解了,车厢里开始有了一点点暖意。贾斯汀(称他小贾吧)默默地握住方向盘,我坐在副驾座位上。从前窗望出去,灯光在一望无尽笔直的土路上跳跃着,两旁是黑漆漆的树丛。路的尽头是靛灰色的天空,天地之间的接缝处涂抹着一层淡淡的橘黄,一颗银亮的星挂在上面。那一定是启明星,我这样猜想,尽管是在南半球。
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6:05,今天比往常出发早一些,因为要开更远的路,去东面的玛格丽特山工作。与前两天播放的具有冲击力的流行摇滚乐不同,小贾今天放的是古典音乐。乐盲毕竟是乐盲,许多旋律听着耳熟,却一首也说不出名目,除了那曲“嘭嘭嘭。嘭。。”,我知道是《命运》在敲门。
大家都默不作声,艾里克斯(叫他老艾好了)一反話唠子的秉性,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想心事。
我也胡思乱想起来。父亲生前是极爱古典音乐的。几年前因为右大腿骨折,他不得不常年坐在轮椅里,经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一角,默默地听贝多芬、莫扎特、施特劳斯。。。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柴可夫斯基,并把一幅老柴坐在钢琴旁的木刻版画的临摹本,挂在客厅里每时每刻都可以望到的墙壁上。古典音乐是他和母亲年轻时共同的喜爱。母亲走得早,音乐似乎成了他们在天地之间唯一的思念和相伴在一起的旋律,其中深厚的情感是做晚辈的未必能体会到的。他常常叹道,那个一切颠倒的年代令孩子们无可救药地成了乐盲。
不过我到底还是知道《命运》在敲门。
昨天中午打尖休息的时候,三个人坐在一棵巨大桉树下的石头上,边吃午饭,边聊起了各自的“命运”,如何成了一名“地质匠”?
我的故事大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高中毕业如何下乡拉豁子垦荒,料峭春寒肩挑扁担从河里担水浇旱稻,酷暑三伏钻玉米垅子薅草,数九寒天刨冻土挖水渠,年终收获了大米、棉花、玉米、胡萝卜。。。如何辛苦一年欢天喜地挣到了70块钱,按现时算计,差不多折10美金吧。后来如何一夜之间可以去高考,记得老父亲听说我报了学地质,捶胸顿足般地着急,劝我改主意。从小倔惯了的我如何肯听?像做梦似的进了地质宫,于是成了地质匠。
小贾只有我一半的年纪,祖上来自德国,二战期间祖父母有过极其痛苦的经历。他祖母几天前不幸过世了,大家劝他回去吧。他给家人一一打了电话,还是决定留下来,在远方寄托内心的哀思。他生长在布里斯班,中学毕业后在军队服役了五年,之后又做了几年预备役,眼看岁月渐长,自己尚身无长技,父母越来越失望。于是决定去读大学。想想自己在军队里练就的一身野外技能,恰恰适合翻山越岭的户外工作,加之自认为“不是很聪明”,那就学地质吧!
我好像有点“躺枪”的感觉。大家转向来自巴西的老艾,他是公认绝顶聪明的,露出习惯性调皮的微笑。那年他十七岁,中学期间一直在学习机械维修,后来接触了一些材料处理,幻想着进大学学习材料科学,决定去机械工程系报名。在巴西,没有全国统一大学考试,上百所学校各自有自己的考试系统,眼花缭乱不知道考哪一所好。最终选定了几所大学,一看机械工程系的介绍材料,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内容,而报名截止期马上就到了。“咋办?咋办?”可以想像他年轻时火烧眉毛、手足无措的摸样。招生官员听了他的想法,“学习材料有关的课程?岩石矿物金属咋样?” 于是他糊里糊涂地进了地质系!如今成了一名出色的地质匠!
我忽然想到了来自法国的波利斯,他因为妻子怀孕身体不适,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急需有人照顾,前两天匆匆赶回去了。他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远方天空的靛灰色渐渐被青白色取代了,橘黄变为金黄,之后成为一团耀眼的光,我赶快放下遮阳板。
“嘭嘭嘭。嘭。。。”,《命运》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