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预制菜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官媒也卷了袖子下场。六部门发了一纸《通知》,给预制菜划了界限:须以农产品为原料,工业化预加工,加热后方可食用,且不得添加防腐剂。而且也表明预制菜是大势所趋,有人说,美日诸国的预制菜渗透率早过了六成,何必视如洪水猛兽?话虽如此,却难平众议。这让我想起幼时随父亲赶集的场景:活鸡扑腾、活猪嘶鸣,屠夫手起刀落间,血沫与尘土齐飞,那场面虽不甚雅观,却洋溢着一种粗粝的生机。而今这般景象早已湮没于超市冷光灯下,而且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仿佛一场无声的进化,连烟火气也成了可预制的内容。
降本增效乃是时代大潮,预制菜亦如这潮头之上的浪花,汹涌而来,无可阻挡。这本无可厚非,工业化生产从来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把手艺变成流程,把匠心变成参数。然而有趣的是,明明省了人工、省了火候、省了现场制作的诸多成本,预制菜理当更便宜、更亲民、更接近劳苦大众的日常——就像西方发达国家所见的那样:超市冰柜里三五个硬币就能买到的意面、肉丸、炖菜,实实在在服务了没时间下厨的劳动者。但反过来看我们这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这中间的差别,并非技术不及人,也非材料有高低,而全在于资本的玩法。在不少地方,预制菜非但没有成为普惠大众的便利品,反倒披着“现做”、“大师味”、“古法秘制”的外衣,登堂入室,跻身高价菜单之列。你推开某些装潢雅致的餐馆门,点一道标价不菲的“慢火煲足三小时”的汤,或许不过是后厨拆包、回温、点缀而成。资本加持之下,本属工业流水线的产出,竟也讲究起“身份”来。
群众所以愤怒,根源即在于此:我们并不拒绝进步,也明白社会分工之势如大江东去不可逆。但我们拒绝被欺骗,拒绝以工业之实冒充手艺之名,拒绝把成本压缩之后的产物,以翻了几番的价格重新卖给我们。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当一碗预制汤粉冒充熬制十小时的老火汤,当冷冻酥肉被冠以“现炸”之名,名实之间已生出荒谬的裂隙。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种“伪装成高端”的策略,恰恰暴露了我们这个时代某种普通而尖锐的焦虑——人们对工业化存有戒心,对失去“锅气”和“手感”耿耿于怀,于是资本反而利用这份不舍,把它做成了卖点。这就像《镜花缘》中君子国里的买卖双方,一个非要抬价、一个非要压价,全然颠倒了过来。只不过我们遇到的,是打着传统与手工之名的工业品,要的是传统与手工的价钱。
长远来看,预制菜并无原罪。若是明明白白、价格公道,它也可以是现代人快节奏生活的良伴。但若资本一味逐利,把它当作又一场“消费升级”的骗局,那恐怕再好的工业基础,也换不来百姓碗里的信任。说到底,我们反感的从来不是预制菜,而是借预制之名行牟暴利之实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