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菲晚

第一次读李汉荣，是朋友推荐的《山中访友》，这是一篇构思新奇，想象力丰富，充满好奇的散文，表达了对大自然之爱。

灵性活泼的语言，比喻，拟人的写法，随意挑选即是：

走出门，就与微风撞个满怀，风中含着露水和栀子花的气息。古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弓着腰，俯身凝望……鸟儿呼唤我的名字，露珠与我交换眼神，每一棵树都是我的知己。山泉姐姐，溪流妹妹，云雀弟弟……

两周前，图书馆内，我又发现了李汉荣，随即翻了翻，就决定把他借回家。

眼前的这本书《家园与乡愁》，实际上是一本副刊文丛，全是李汉荣发表的豆腐块文章。全文分三辑，我先读了第一辑《故乡的植物》，就迫不及待地来分享一下。

世上草木无数，能叫得上名的真是少之又少，我们大都是植物盲。好在草木忠厚，无言，不记仇。在我们到达的地方，草木都提前到达，提前帮我们料理山川，制造氧气，准备粮食，酝酿诗意，布置美学。

到蔬菜地看看。坐在田埂上，和蔬菜面对面，你看它，它也在看你呢。

你以为这被埋没的土豆，会在埋没的土里苦闷自杀？土豆在暗暗使劲长呢。

你以为西红柿被谁的风言风语气红了脸，肺都快气炸了？人家高兴，为又一次能看到阳光而高兴到狂喜的程度。

你以为葫芦是在上吊自尽？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闷葫芦。它总是沿着春天的线索，尽可能挂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你再看刚被刀割过的韭菜，你以为它从此完了？完了的是它的旧我，在刀痕里，它获得了新生。

你看看包菜，有虫咬过的口子。但是包菜并不为此绝望和诅咒，它谨慎地关上一扇扇窗和一扇扇门，保护着自己那颗清纯的心。

那些躺在地上的西瓜，南瓜，冬瓜，绝不是因为没有被挂在高处或显眼位置，而颓废，而厌世、而气急败坏，他们天生是一群快乐的傻瓜，也是一群大智若愚的傻瓜，更是一群多情的傻瓜。

它们憨憨的外表背后，是随遇而安的好脾气，是宽厚能容的心，心里洋溢着充沛的情感和鲜美的思想。

远处的甘蔗，在本没有糖甚至有些苦涩的土里，酿出糖来。辣椒在冰凉幽暗的土里，硬是把火焰捧了出来。

无言的植物，在向我们讲授着大地的哲学，生存的美学和成长的营养学。

淡紫色的蚕豆花，有一种忧郁的情调，它是典型的平民，骨子里却透出贵族的气质。

空心菜为什么空心？空心菜让自己的心保持空一点，保持一些空灵的感觉，而让自己的叶子努力长成耳朵的形状，去听风的声音，人的声音，虫子和流水的声音。

豆芽是一种菜，唯一没见过土地的。豆芽没有乡土，没有故园，没有乡愁。它的前生——豆子，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这让豆芽感到一些慰籍。

土地受了太多的苦，心里藏着太多的苦涩。这是苦瓜告诉我的。

苦瓜是孝子，一生下来就知道土地的苦楚。风欺霜压，人踩马踏，永远匍匐在命运的脚下，心里埋着多少苦。苦瓜心疼土地，想把土地心里的苦转移到自己身上。

世上没有白受的苦，苦是良药，苦是大哲，苦有大用。所以苦瓜是好菜，也是好药，是亲爱的菩萨。

莴笋是菜地里的时装模特。鲜活的挺拔的它们，素衣淡妆，吐气如兰，凝霜为眉，集露为珮，高挑而不高傲，庄重而不铺张，是真正的简单主义者。

我们有多久没有蹲下来，细看，抚摸身边的一棵不起眼的草木？自然不计成本地养育我们，草木粉身碎骨地帮助我们。我们何尝说过谢谢，有过报答？

沉默了亿万年的草木们在想什么？

我们只有不断净化自己的人性，多一点草木的性情。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与草木站在一起，拈花微笑，目送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