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上烧起了一把野火,浓烟随风被驱上山岗,卷入深林。林中有一条青溪,溪边有一女子正在浣纱。
并听她照着溪边影子自言自语道:"'野水年年去不还,荒林面面出山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师父给我的机语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她是要我下山吗?"自叹之后又继续浣洗衣服了。
月光映照之下,她掬了一抷溪水洗脸好将如镜面般平静的溪水打破。青溪的下游正有一男子赤足踏水而行,他闻水中有寒花之气,又觉得是山深夜寒且天上云雾笼罩所致,但继续于寒凉的溪水中前行了。忽然他见溪边大石头旁有一身着青衣的小尼。便猜想她定知道慧远禅师的山房在哪里,他由于迷路,连寺院都找不见了。于是便上前问路于小姑,“敢问小姐,您知何处有寺庙吗?我想在这山中借住一晚”,女子转过身来望了望东岭上初起的月亮,又望着眼前着精致丝衣服身材壮硕的男子,便说:"你在这里等,等月亮升到最高的山岩,便可以听到几声钟响,待那时便可随声而行了。"他见该小尼回过身来竟生得如此昳丽,不由得一惊。该尼姑名兰儿,自小随慧远禅师修禅悟道又加之长年居于山野,由于慧远师父长年的疼爱与教导,故从未沾染过外界俗尘。即使山下拜佛求签之人有对兰儿起念头的,慧远师父也会把那人训斥一番或是把兰儿指责一顿。曾有一二十几岁的香客欲带走兰儿,他便罚其扫了一个冬天的庭院。那年冬天雪积的很厚,那名男子最初还帮她扫雪清梧桐叶,后来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时她方明白人心凉薄。多年的培养使得她胸内无尘,却又不谙世故人情。又有外人到访,她内心是排斥的。
"今何故至此呢?"兰儿放下寒衣问道。
"吾本是那玉关城内的,现边关战事告急。故来找慧远禅师求签,却不想中途船撞到石矶之上,衣履尽湿。故小姐见我这般狼狈。"王崇对月下捣衣的女子解释道。说完便向东岭去了,只见此时可见松际的清月以及隔山的星斗。兰儿心中更加焦灼了,听闻是为边关战事而来的,难道他是将军吗?她暗想今日上山求签之人又同自己的宿命有何干系呢?再想到师父给她的机语,心又凉了大半。
"这位公子,那山庙路途实在难走,你又丟了鞋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兰儿忙对向东岭赤足而行地王崇说。
他再次回头看这尼姑,竟觉相视莫逆。"姑娘我是来找慧远禅师求签的,虽衣履损坏但难阻我足"。此时他们闻寺内钟声已经敲响了。
兰儿带他进了慧远师父的禅房,而后便退下去准备羹汤、布置房舍了。兰儿心里怪罪着师父,不知他们说什么禅机奥秘竟让自己去做些下人的事情。收拾完,她在门外偷听到二人的部分对话:“大师我困守蛮荒之地十年,在那里我政绩卓越后终于被提拔,但又要我出关打仗。请您替我卜算前路如何。”兰儿听不到声音了,便又回了山房。中庭的合昏花吞了雨水正开得好,新雨过后,草木都显得明净了。听闻窗内的松风声,泠泠作响。
她为其铺好床铺又熬上羹汤后见王崇正于寺内中庭参拜,静默祈祷,顿时天空变得阴沉沉的,黑云压顶,四周突兀的山尖峰峦皆被暗云吞灭了。兰儿一看便知此为大凶之兆,怕不是眼前这人有什么劫难了吧。她也来不及担忧其命途,只是带他入了这松萝翠竹遍地的幽径,并领其进入了房舍,"请问您是将军吗?即将赴边关的那种。"兰儿说完点燃了油灯。
王崇则看着室中陈设又想到正殿的丹墀粉墙,再想到慧远禅师给的机语,不由地忧心忡忡起来。"你跟随慧远大师多久了?″王崇问。
"我跟随师父十八年了,是他将我养大并传授经文佛法的。"兰儿边回应边去倒羹汤并盛了些新鲜米食。后又去拂拭清扫起床铺了,王崇却抱住了面前的尼姑,兰儿不知为何,急问″师父和你说什么了吗?你求的签能容我看看吗?"王崇又放开兰儿把签给她看。兰儿只见签上写着:孟冬十郡良家子,化作陈陶泽中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师父有告诉你解决办法吗?此签是最不吉利的,预示着将军要因此丧命的。″兰儿竟有些担心面前这个即将战败的将军了。二人相拥而立,虽僧舍外各种阴气晦味,却并未吓到二人。″我师父让我下山,他说我与他的缘分尽了″,二人只是和衣相拥相依偎着,顾及到兰儿尼姑的身份并未逾矩。
″兰儿,我现在不能碰你,待明日我去捐些香火钱,再让你师父准许我们一同下山″,兰儿听后泪缘衣襟流,"你不嫌弃我是幽居野寺的尼姑吗?"王崇听后抱她更紧了,″兰儿,这寺内的古罄,寺外的寒林,再有这四海皆知的慧远大师,你怎会是野尼呢?同我一同下山回府,信流醉漾无人打扰地任其于五湖游荡,岂不妙哉?"兰儿虽泪水更多,抱他亦更紧了。二人缠绵了很久,虽说了很多悄悄话但却不曾云雨。未及晓钟时刻,王崇便拉着兰儿去慧远的山房请辞了。他捐了很多钱财,亦饮了些脯酒,便拉着兰儿下山了。兰儿由于早知师父机语内涵,匆匆拜别之后便同自己的将军下山去了。
野寺深山不仅雨多风多,雾亦多。不一会儿,整个深山幽谷被大雾笼罩。兰儿忽忆起昨日阴复晴的情状,前山倾泻着倾盆大雨且阴风惨淡,而此后山路却晴日朗照,晚照余晖之后便见此将军出现了,兰儿甚至觉得他是自己命定的良人。
"这就是你前日提到的山岩吗?"二人坐在岩石上不再向山下行进了,只见山下雾气缭绕,又回荡着一些鸟鸣和蝉吟。二人又同时听到了雨落深涧的声音。
″将军,你听这条山涧的流动,它不知在这山中流了多少年,终于有一天可以跨过深山涧谷,流向池塘或者流向江河,流出谷口去。"兰儿听着水响若有所思道。
"兰儿,这些野水山溪你自不必理会,以会我们会游更大的湖,见更险的峭壁青峰,而今你同我离开便是了"王崇只是着急下山,说完又拉起兰儿在满是石头的小径上走了起来,山势平坦后可能会踩到水又可见到山中红叶与野菊。兰儿用手扬起清澈泉向来逗引王崇,"将军觉得自由吗?荒野平芜亦有寒径红叶,还有这清凉秋水,只缺了微雨与芳花。"他亦用脚踏起了水,并把兰儿扑倒在岩石上,二人的笑声并着水声在山中回响。
"他日我载你乘木兰舟,听丝竹奏管弦乐,边唱边游湖……"二人承诺着以后的事情,以至完全忘了边关的战事。
刚来到府中,兰儿便被安排在一个姨娘那里居住,她每日被要求学习一些"坐立行站"等基本礼仪,她每日吃些茨菇江米,伏案写信时她想起那日的石泉,又担忧起边关的战事了,不知何时方能与王郎共赏五湖烟月了。
"兰儿,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明朝我就要启程,我走以后不许哭好不好。″二人又在房内倚靠依偎着,喜烛慢慢地落着泪,兰儿俯身的枕上也已变冷,她虽恐其离开可仍旧被熏香氤氲之气迷醉而睡着了,且做了一段泛舟游湖的梦。她不知此时王崇并未睡而是趁夜未尽赶路去了且已在行进数十里以外的大船上了,仍旧做着梦。
兰儿发现自己伏在书案上,纸张已被泪水打湿,原是刚刚梦到她的将军离开那日了。她很怕师父的预言成真最终"四万义军同日死",以血洗箭而失了自己的将军,故在信中写道:梦里有梦又频梦将军,舟中藏舟仰水天一色。不恨归来早,秋花落更迟。寒衣催刀尺,闻道又移军。
等待了不知几个冬日,看着窗外的大雪和室内的火炉,暗想着山寺那里师父应该很冷很冷吧,那山泉也应该结了冰了吧。她想起往日同师父一起踏雪清扫庭院,而今却身处这宅院了,不觉弹泪起来。
她的将军终于回来了,她已有三千青丝而王崇的头发亦被龙沙之雪染成了霜色。战事的结果果真如慧远大师预料的那样,全军覆没仅自己一人生还。"我对不起那些将士们,明明占卜了吉凶却仍旧执着去征伐。"王崇又俯在兰儿面前哭了起来,兰儿只是有些庆幸,虽然将军的机语不吉却仍旧平安归来了,她不怕回文生尘也不怕姨娘训斥,只他将军早早归来便好。
"将军本有劫难的,可却平安归来了,甚喜甚喜。"兰儿虽觉奇怪但欣喜冲昏了头脑。她一直不知道将军要她一个小尼姑意欲为何,也不知师父为何准其下山。而今入了这深宅大院仿佛身陷囹圄又遭囚系一般,再不似同师父相处那般自在,自己己经是不再年轻的妇人了,怕是再过几年便成了徐娘半老了。
"姨娘,将军一直不回府的吗?您能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吗?"兰儿跪下恳求询问道。"兰姑娘,你还是每日只管做好你的针织女工吧"。
兰儿自将军不归后便日日以咸菜果腹,既使食物已发霉变烂,她仍旧咽下,也全然不顾礼仪,髻鬟都偏在一边,显然已成了个疯女子了。姨娘不忍便帮她梳洗打扮后又扔掉那些食物后说:"兰姑娘你快去老爷的别苑看看吧,只穿过外面布满衰草的荷塘便是了,池中有小舟自可划到别苑。"说完路径又抚了抚她的绣鞋上的金丝鸳鸯,欲说还休的关切的摸着她的鞋。
兰儿顾不得这些忙来到池塘别苑只听得其中莺语喧闹又见园内花草上蜂蝶乱舞,再细听有很多女子嘻戏打闹之声,她们在满是温泉香花的水中冼澡,再向前又有各种歌舞之声。兰儿的心已经淤塞住了,但仍旧听到了她的将军的声音。她推门而入只见一扶疏绿衣女子与其共卧于榻上且有说有笑,见兰儿来他仍旧笑着,女子亦共笑。
"绿影你先出去一会儿吧"兰儿又望了一眼这妩媚多娇的绿衣女子,顿时眼泪簌簌落下。"试问将军这就是您承诺过的′五湖烟月′,这就是您尽日的花天酒地与狎妓冶游的生活吗?原来将军是这般载妓随波的,又是这般丝管日纷纷"兰儿哭得更甚了。
王崇扶住她而后镇定地说:"兰儿你老了,你见那池中之水了吗,那些枯叶残花是要流走的,就像你们一样,你说她们是我狎游的一部分,那你呢?你亦是我的一个侍女妾室罢了,别忘了若不是我你只是那野寺中一小尼姑。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可据,还不理解你的似水流年吗?依旧沉湎而不知绿暗红稀之宿命吗?"
兰儿听后拔下所有荆钗并脱下金缕鞋哭着甩向他,出去时又见那绿影姑娘,那姑娘眼中有些隐忧。王崇不知兰儿去了哪里,便急忙追赶出去,自己的发披散着不忘手中提着兰儿的绣鞋。
他亦登上了小舟去大声嘶吼着什么,满池的芦花却独不见兰儿,他恐其回了寺中便顺游直下去追,渡过了鸳鸯渚,他见湖中心有一小舟静止不动,他忙从自己的舟中跃入该舟中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兰儿,并发现兰儿又换上了尼姑衣服并又削去了长发"兰儿,你莫要走,莫走,别忘了我是你的良人,你是我的大漠,我是你的归人的","你为什么带我下山,是不是只为躲过应劫,师父言我为野水可解杀身之血劫,你快走吧,快走吧",兰儿闭眼不语,只想让王崇离开,渐渐的二人都不再说话了,只觉船越陷越深,原是兰儿早就打算自尽的,虽已见水漫入舟中,他亦未离开逃命。兰儿因伤心难过而造成了昏厥。
在水即将漫过二人时,他轻声在其耳际对她讲道:"还记得我们的边塞城墙吗?"
"你是将军吗?"兰儿和王崇在城墙上对喊。他回身应她"出了塞便是了"。兰儿朝他的背影向前走去。似乎那是自己永远抱不到的将军,侠骨义气,只爱他这般中原赤子。
再睁眼二人已经到了虎豹关,到处是芦管胡笳的声音。此时叶落纷纷,打渔的砍柴的都已归村了,宿鹭也早早成对栖于树上,似乎所有鸟儿都双飞双翔地归巢,他们却生年不能在一起,鸟鸣声可以一叫肠一断吗?那时的鸟鸣实让人断肠。不知他们何时可以靠岸。二人都相视笑着,又都说不出话,只是笑着相对而坐向前划着船。
边关战事孔棘,人们相传即将再次征战的王将军同侍女共溺死于五湖中。夕阳西下有世人评论为:数丛沙草群鸥散,枕上遥忆湘江水。五湖烟月奈相违,相思应劫恨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