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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眼前的停车场,看似只有一个出口,事实上,的确只有一个出口。即便出口后的道路千千万万条,但你也必须先从这个出口出去。
偶然再从那条路经过,才发现,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消失了。和一个好友聊天,才知道,已有两年未见。感叹时间是个贼,可它也只是拾起了我们所丢弃的,那些我们紧紧攥握的,时间加重了份量,其实我们都明白,失去的背面是拥有。
早晚的风有丝寒意,但我想这才是春天吧。能够穿着衬衫,穿着轻薄的外套,太阳才刚睡醒,有些慵懒。
以前我总爱去河边走走,老房子,旧巷子,柴火味,米饭香。河边有很多商铺,柴米油盐,日用百货。伙计吆喝着,遇见熟人,总会聊上几句,碰上年轻的姑娘,总是不忘调侃几句,姑娘娇羞,嘴上嗔怪,内心欢喜。老牌酒坊旁的巷子边上,有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摊主是个瘸子,大家都叫他铁拐李。我在那补过几次胎,他都没收过我钱,有次看我车铃哑了,还偷偷地给我换了新的,我是好几天后才发现。
酒坊的老板总爱取笑他,说他每天都脏兮兮的,没有姑娘会喜欢他。但他总说,“你等着看吧,我要请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去跳舞。”那时候我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光,心里的那个姑娘是他的梦想。
别看酒坊老板胖乎乎的,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这个糟老头坏的很。大家都知道他钟意河对岸理发店的老板娘。高挑的身材,算不上丰满,但有种恰到好处的性感,只穿旗袍,烫着贵妇头,空的时候,喜欢坐在店门口,对着河,翘着二郎腿,鲜红色的嘴唇,吞云吐雾。有时,我也会和对岸的壮汉们一样,看得目光呆滞。
酒坊老板隔三差五要去那里理发,地中海都快变成地平线了。酒坊老板娘也是暴脾气,动不动就砸酒坛,这时候,铁拐李就会拿上自己的杯子去接流出来的酒。
“今晚又有酒喝喽~”
那么下酒菜自然是王叔家的花生米莫属了。王叔开了家干货铺,有花生、瓜子、红枣……我时常去那讨两颗红枣吃。王叔家的花生米是王叔自己炒的,按他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配方,但不知为何,除了他没人能炒出这种味道的花生米。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来讨花生米,王叔也不收街坊邻居的钱,但大家也不好意思,就会带点自家的东西意思意思。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正中间的那家书店,那里可以租漫画看,两毛钱一个小时,一块钱一天,我可以在那里待上一整天。那里还能租磁带,CD,那时候觉得,能拥有一个随身听真的很酷。书店的老板非常的和蔼,颇有安西教练的感觉。他有一个儿子,非常的时髦,总是穿着一条牛仔喇叭裤,衬衫系进裤子里,那条铆钉的皮带非常的酷炫。
偶尔帮忙来看店的时候,总是在那戴着耳机听音乐,身体不协调地扭动着,非常的自我陶醉。而我就会偷偷地溜进去看上一整天的漫画。
从书店左侧的巷子拐进去,有家打电动的店,那是老板自己住的房子,就是在一楼摆了几台电玩的机子,一块钱十个游戏币。我还记得我特别喜欢玩一个黄飞鸿主题的,一直打到通关。时常玩到天黑,忘记回家吃饭,母亲就会过来,拧着我的耳朵走。不仅晚饭没的吃,第二天的零花钱也没有了。
后来小学搬走了,小镇要改造了,老房子被推倒了,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马路变宽了,沿河的商铺,以桥为分界线,一半没了,一半还在。似乎有太多的情怀,大家称那里为老街,还上过电视台。
我偶尔还是会去河边走一下,意外地发现有那么几家店铺依然坚持到了现在,可是身边已不是当时可以寒暄问好的街坊。原先河对岸理发店的位置,变成了一家宾馆,酒坊变成了餐厅,王叔的干货变成了锅碗瓢盆。我不知道铁拐李有没有请镇上最漂亮的姑娘跳舞,他摆摊的位置放了垃圾桶。
我好奇这些变迁的岁月里,人们都做了什么。河边变得安静,来这边商铺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那些老商铺的店家很多时候,只是坐在那里望着河畔,眼神在叹息,一晃眼,我已经变成了他们眼里的陌生人。他们的存在,变成了老街的信念。
三十多年来,我唯一坚持到现在的就是,活到了现在。如果活着也需要坚持的话,那么生活,太需要努力了。
我看着眼前的田野,泥土和天空是一样的颜色,我多想脱掉鞋子,扎进土里,凉凉湿润的感觉让人欣喜。我爱极了雨天,大颗的雨滴肆意妄为;我爱极了夕阳,她是世间不可方物的美好;我爱极了世界,疯狂的,平淡的,都是自我啊。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停地后退,车站里有放学回家的学生,捡起地上的树枝打闹着,边上提着菜篮子的阿姨皱着眉头张望着,天色渐渐变暗了,行人加快了步伐。
这四月,突然让我想起曾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遇到的一位老爷爷。春风让我感受到了暖与凉,我只是毫无目的地在街头瞎逛,拐角处的一家书店引起了我的注意。
店面不大,三面贴着墙的书架,加中间一个书架,看上去十分拥挤,但显得书很多。店门口放着一盆盆花花草草,老爷爷就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怀里有只橘猫,和老爷爷一样,打着瞌睡。
店里没有顾客,我走了进去,发现里面都是二手书,种类非常杂,也没有摆放规律,屋里的摆设都是些老物件,随意翻看着,竟意外翻到了一本太宰治的《女生徒》,很是惊喜。书看上去有些陈旧,我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里面有他人写的感想,字迹很清秀,多数是表达自己对某一段话或某一个观点的认同。我觉得很有意思,决定把它带走。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叫醒了老爷爷,老爷爷扶了扶眼镜,准备起身,怀里的猫不情愿地叫了一声。
“狐狸,你继续睡吧。”
狐狸应答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
老爷爷把狐狸放在了躺椅上,慢悠悠地走到了柜台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张书桌。
“爷爷,我想买这本书,多少钱啊?”我把《女生徒》放在了书桌上,准备拿钱包。
“你愿意花多少钱买它,就给多少吧。”老爷爷从边上叠放的报纸里抽出了一张,“我给你包一下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老爷爷不利索的包着书,心里有一丝暖意。
“爷爷,为什么这里的书都是二手的,都是您自己的书吗?”
爷爷笑了,“我一个小学毕业的人,哪会看书呀,大字不识几个,都是我老伴留下的,她喜欢看书。”
“哇,奶奶可真厉害,看过这么多书。”
“她呀,年轻时候就爱看书,整天捧着一本书,没多久就戴眼镜喽~”
“那奶奶现在在家吗?”
老爷爷沉默了一会,“不在喽,五年前生病走啦,走之前还在一个劲地看书。”
一时语塞,害怕自己说错话。
老爷爷的手有些哆嗦,“那时候,我为了追她,可是买了不少书呢,人家谈恋爱都是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我呀,只能坐旁边看她看书,要是打扰她,她还生气,没办法,谁让她看书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呢。”
我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说起来,你买的这本书,是老伴最喜欢的作家写的呢。”
“嗯,我也很喜欢太宰治。”
“那你们肯定很聊的来,不像我,她总说跟我讲话就是对牛弹琴,呵,还不是栽在了我手上。”
看老爷爷小骄傲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可是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些书卖了呀?对您来说,这些难道不是珍贵的回忆吗?”
书已经快要包好了。
爷爷叹了口气,“我想她呀,非常想,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她知道呢?因为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之前她总说要到处去走走,等到孩子的事忙好,又开始忙孙子的事,终于有空了,自己却病倒了……我想她现在一定到处去玩了。我就捣鼓着把这些书卖了,让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把它们带走,我找不到她,但它们一定能找到自己的主人。”
“来,书包好了。”老爷爷把书递给了我。
“要不我按书的原价买吧,虽然这些书都无法用钱衡量。”
老爷爷摆摆手,“这本书就送你了,既然你这么喜欢。”
“那怎么行,我……
“孩子,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是为了赚钱,你带走的不只是一本书,而是我的思念,我还要感谢你,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但我希望我死了以后,这些思念能带领我找到她。”
“谢谢爷爷,我会好好保存的。”
告别老爷爷后,不知是风吹的泪水还是触动了心的感动,回头的时候,老爷爷又坐在摇椅上打起了瞌睡。
人间的四月,撩人的心动。从停车场出去的那一瞬间,街边的路灯都十分柔和,我想起《女生徒》里的一段话。
“别再读什么书了。只有观念的生活,故作无意义的高傲,真是让人轻蔑、轻蔑。你没有生活目标,实在该对生活变得更为积极些;老是摆出一副思索、烦恼、自我矛盾的样子,其实一切只是自己太过伤感罢了;只是一味地怜惜自己、安慰自己而已。是你把自己给高估了!”
打开车窗,让四月的春风杀死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