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疾

(1)来日本久了,得了一种“病”,不知隔多久发作一番,也不知该用什么药,但每每发作,不是在凌晨就是在深夜。“病情”发作中的我就像中了邪,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歇斯底里地哭,最后不停地抽噎,直到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疾病”发作,就是天王老子也束手无策,更别提凡夫俗子老公。老公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别哭啊,别哭啊……我该怎么办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形的思念日积月累,时不时总要爆发一下,这就是远嫁的代价吧!

(2)平时我是正常的。生活很开心,玩乐也自在。如果有人问我:“在日本都习惯了吗?”我的回答一定是:“非常习惯了。”故乡是生我养我培育我的地方,这个狭长的岛国,是给我各种锻炼和折腾的地方,我在这里留学、工作、成家,变老。

小时候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卦,说我长大了是出远门的命。我也是喜欢远方的,远方有太多让我好奇的风景。可是如今想来才发现,算命先生所说的出远门,却是长久的、长年地远离家人和朋友!

这十几年的异国生活,虽说我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顺风顺水,好像没有理由“得病”。可是,千万别让我看见像奶奶的老太太,手挽手欢天喜逛街的母女,用自行车载着小女儿的父亲!……其实看到了也没什么,我也不过感觉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起而已,并不曾想那就是思念。

(4)我很喜欢奶奶。奶奶去世之后托了两次梦给我,第一次她穿着一向喜欢的蓝布衣,发髻上插着一朵小红花,远远地站着,静静地冲我微笑。第二次是我搬新家之前,我打开大门,奶奶像要给我一个惊喜似的,就“躲在”大门口!我激动地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奶奶,哭着喊道:“奶奶别走!”却哭醒了!一意识到自己醒来,我赶紧闭上眼睛,可是奶奶已不知去了哪里。

奶奶是爷爷去印尼做生意的时候娶的二房,后来奶奶被爷爷带回中国,一起被带回的还有我的父亲和姑姑,是的,印尼出生的奶奶为爷爷生了一对儿女,奶奶也是那个年代的异国远嫁。

奶奶做得一手好菜,即使只是煮汤,我也能一口气喝到肚子滚圆。那是去别人家吃酒席才能吃到的味道,不,比那些办酒席的厨师们做出的更可口,独一无二!

奶奶疼我到纵容的地步,如果我要她去摘天上的星星,恐怕她也不会拒绝吧——我长大后的大胆和任性,恐怕离不开奶奶对我的爱和娇惯。

每每在路上看到和奶奶年纪一样的老太太,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奶奶的笑脸,我想念奶奶!

(5)母亲是温柔的,任劳任怨的。她疼爱我们的方式之一,就是和我们成为一体,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我有心事就特别喜欢找母亲聊几句,母亲朴素的回答,总能戳中我心中的痛点。

母亲也是体弱多病的。母亲怀我的那一年,她一方面已经高龄,一方面营养不良,刚生下我,我又特别不听话,几乎没有顺利存活的几率。一位婶母就曾经劝过母亲把我扔掉。母亲在伤心难过之中,拖着疲惫的身体,坚持陪着父亲到处求神拜佛,求医问药,为了救我,母亲根本没有好好坐月子,于是就落下病根。

在母亲的眼里,我是她用尽全力捡来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选择出国,母亲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反对,她是习惯了支持我的。直到多年以后,我自己经历种种分别,才对母亲沉默不语背后的复杂之情感同身受,那是不舍,是担忧,是寂寞,是无奈……。如今每次视频回家,我要是问:“妈妈,你会想我吗?”她就安安静静地笑:“想你干什么?你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再说每天视频不都看得见你吗?”我知道,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报喜不报忧。

母亲有一天生病住院,哥哥给我发来他偷偷拍下的母亲瘦弱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的照片,我看了痛哭流涕。身为母亲的宝贝小女儿,我并没有办法为母亲递上一杯水!至今我都不敢随便打开这枚照片……写到这里,我的眼睛又模糊了……我每时每刻都想念母亲!

(6)父亲像座山,但不是大山,是历经风雪的小山。爷爷把奶奶、父亲和姑姑带回中国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父亲随着爷爷的离世,就再也没有踏进校园一步。幸亏父亲的语言天赋极好,悟性也高。小学毕业的父亲的书法远近闻名,每年春节,家里总是堆满远亲近邻送来拜托父亲写春联的红纸,泼墨挥笔的父亲是真的英气逼人!而我正月去人家家里拜年,最自豪地莫过于指着春联说:“那是我爸爸写的!”父亲还会帮别人写信,在信息闭塞的年代,父亲不记得帮多少人邮去他们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父亲极其偏爱我。小时候我们一家出门,父亲总是背着不爱走路的我,无论多远,他都不知疲惫。后来家里买了第一辆自行车,父亲就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学校了。父亲一下一下蹬着自行车,特别认真,特别小心,而我坐在父亲的背后,哼着歌,无忧无虑。

(7)不要说父亲和母亲,就连哥哥姐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说出国留学!

我如愿以偿出国了,当初只想拿到博士学位,就回国教书。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我遇见了老公,成了远嫁异国的一份子。有谁知道,这是我这一生做出的代价最惨重的选择?从此注定我不能想回家就回家。说什么想见父母就坐上飞机飞回去,哪有那么简单?学习、工作、家庭……现实情况随时束缚你的脚步……

思念成疾,此病已无药可医。

2021年11月4日 心情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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