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在办公室翻看新买的传记,同事们看到这本书第一句话大多是问:朱安是谁?说实话连我自己对这个名字都是陌生的。提起鲁迅的婚姻,很多人都会想到许广平,两人的爱情更是成为“琴瑟相和”的典范,然,朱安才是鲁迅真正意义上的结发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
《朱安传》是迄今唯一一部鲁迅原配夫人朱安的完整传记,作者乔丽华历时11载,辗转绍兴、北京、上海多地,通过走访朱氏后人,实地勘查采访,钩沉相关史料,搜集各方面人士的回忆,运用报刊资料、回忆录、文物、生活等资料,平实客观地讲述了鲁迅原配夫人朱安寂寞冷清、孤独凄惶的一生,第一次真实全面地为我们披露了一个伟大作家的生活全貌。
在落笔之前,我很不愿意将一个人称之为“物品”,而看完《朱安传》后,竟发现这是对朱安最好的代名词。正如鲁迅所说:“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而《朱安传》也有一个副标题:我也是鲁迅的遗物。鲁迅把朱安看成一件礼物,他只有供养的义务;朱安把自己看成是鲁迅的遗物,祈求能够得到一些起码的关注。朱安的存在是令人尴尬的,这种令学者们难以启齿的尴尬也就是朱安被遮蔽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现如今潮水尽退,有些真相进入我们的视野,他们认为朱安是鲁迅研究缺失多年的一块拼图,把她研究透,才能更好的理解鲁迅和鲁迅的作品。这种说法自然有它合理性与积极性的一面。但我认为,朱安在“拼图”的属性之前,她首先是一个人。
朱安二十余岁婚姻被父母包办,嫁给鲁迅,却在新婚第二天被丈夫“分房而居”、“异地而存”,一生无儿无女,至死都未与鲁迅合葬,她的存在价值,似乎就是为周氏三兄弟贴身照料了他们的母亲,在柴米油盐、账本算珠里支撑着鲁迅的大后方。她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典型旧式太太,瘦小,温顺,将头发全梳到脑后盘成一个小小的髻,走路因裹足而颤颤巍巍。在漫长又寥落的生命里,她将长辈赐予的《女儿训》慢慢儿融进自己的骨血,始终秉承女子的三从四德。这套观念以蚁穴毁堤的方式拔除所有新鲜的、活泼的、专属于青春的种种自我意识,直到它完全侵入灵魂,最终让自己认为心里原本就是这样想的,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活了一辈子都不认识真正的自己。这不仅仅是朱安一个人的悲剧,在她身后,乃是新旧时代交替中被历史抛弃的女性群像,我们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似乎很难找到一种倾听她们心声的方式。
有人说是鲁迅太无情,其实朱安之悲,更多在于她认命的态度。鲁迅曾写信让朱安放足、进学堂,然而朱安已深受旧思想毒害,不愿,不敢,也不能再接受新鲜事物。朱安尽可能的温顺贤惠,然而却因为骨子里的自卑与救命稻草式的渴爱心理,让鲁迅越发失望。自从嫁入周家,朱安就抱定了“生是周家人,死亦要死于周家”的信念,恪守妇道,将自己全盘托付给了周家,像望夫石一样盼望着夫君早点回家。这看似是一种忠诚,其实是一种愚拙,以为顺应妇道的条条框框就可以换回夫君相爱的生活,事实上得到的却是一生无尽的守望。朱安说:“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的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实际上,即便仍有力气,她也不可能爬到“墙顶”,她和“墙顶”之间隔着的,是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屏障。
这位安姑娘,名字虽“安”,却“一生欠安”。因为鲁迅的不接纳,因为她的不改变,因为无法沟通交流的思想和灵魂。最终,鲁迅把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又还给了母亲,最终这件礼物成了鲁迅活的“遗物”。她为周家辛劳一生,她为鲁迅隐忍一生,这辈子,她全了自己的名节,全了鲁迅的名声,却丢了自我,输了爱情。朱安是谁?谁是朱安?这个人物真的值得深思,不只为悲悯那个说自己是“鲁迅的遗物”的女人,而是感叹生为女人,该先深虑如何活好自己,再去搏嫁人之后的命运。婚姻是生活的一部分,却不是全部,若朱安知道这一点,她的一生便不会将幸福放在鲁迅这一个篮子中。愿翻开这本书的人,都能从这位失去自我的安姑娘身上找到自我。毕竟生活是自己的,除了自己,其实谁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