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滋小然
在农村,送走一人,形式上一般只需“六七”四十二天。追忆和思念便以亲疏为由,自便在亲人心里扎下或深或浅的根。
事不遇巧,老太“六七”,碰上雨天 。
初秋的雨点打在家宴长棚的顶上,噼啪作响。棚外,被秋雨冲刷个透的庄稼有着比春天更多的蓬勃。路两旁的早秋苞谷曳着长长绿绿的叶片,应合着农屋前后大片的稻禾,整个农庄和人们像陷进了绿色的海洋。
棚底下的人们无意惹这汪汪的绿,只抬眼望着外面的痴情雨,微微蹙眉,低低抱怨一声:这雨下起来没个停了。
终于散席,来客们不顾秋雨的挽留,纷纷抬脚,终是要各自归位。
我也加入了返归大军。自带雨具的人不慌不忙,携着未带抵雨工具的人一起走进雨中。
踩着一截泥泞路,我吃力地拎着两大袋家婆准备的各样吃物,钻进一亲戚的车里,顺路将我带到一里远的公路边等候回家的班车。
雨中,只留我一人在公路边,零雨伞。
想起“六七”发放的一户一条红毛巾,从包里抽出来,两手扯成一方顶,遮挡着不断落下的雨。
挡是挡不住的。维持了短暂的干爽,不一会儿,干毛巾变得湿重起来。
灰蒙蒙的天。
云层看上去像毛笔吸饱了墨汁,厚重,沃沃,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停了。也是,从上午八点多开始下到现在,虽说雨势时大时小,却没有歇停一秒。
我左顾右看,欲觅一处容身躲雨的檐头屋角。
路南延伸出去的一条乡间水泥路,路旁有一简易小商店,却是以关门上锁的形式拒我于千里之外。
目光衍射前方,一小型厂房。厂房前门汀上伸出长长一截檐板,足够我避雨了。
站在檐下,我绞着红毛巾,看汀前雨水砸下一朵朵雨花。厂房前这条蜿蜒的乡间水泥路,空无一人。寂寥,湿漉漉。
我将头转向马路那边,才发现距离有些远,别说司机无法发现我,即使车来了,我根本来不及拦下,那不得淋更久的雨,不划算。
我将挎包顶在头上,再次冲进雨中,朝着公路边跑去。
来往的车辆飞驰而过,雨水四溅。已经有二十来分钟过去,我要等的车迟迟未到。雨似乎越下越大,不禁焦急起来。
这时,与我同侧的马路边迎面走来一位老婆婆。
微胖的身材,不高不矮。身穿白底碎花衬衫,下身着一条黑裤子,脚蹬一双黑色短帮雨靴。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一看就知是一位农村老婆婆。
而真正吸引我眼球的是她手里撑着的一把蓝格伞。那把伞的伞幅比一般伞至少大两圈,仿佛专门等我而来。
有救了。
我不由心生满满的信任感,在心里欢喜得叫起来。她的身后几米远,跟着一位年纪相仿的老爷爷。
她也看见了我,慢慢向我走近来,我像遇见救星般向她递上一个微笑。
奶奶,您去哪里呀?
在距我两三步的样子,我主动打起了招呼。
哦,哦,下雨天没事,串串门的。姑娘你去哪里呀,大雨天的。
老婆婆问着话,已然走近了我,将伞移至我的头上。头顶一片天便成了无雨天,伞儿就这样不露痕迹地将我罩在里面。
雨天,原来是一伞一世界。
伞内与伞外,便晴雨两重天了。
姑娘你是哪家的,怎么没看过你。婆婆问我。
我提了去世老太的名字,又提到公公的姓名,老婆婆思索了好久,憨厚地笑笑:想不起来呢。
经过一番周折,再加上已经走近的老爷爷的协助,终于将我公公的名字与本人对上了号。
哦,哦,原来是小锥子家呀。小锥子是我家公幼时乳名。
哈哈,一提小名就晓得了。撑着黑伞的爷爷笑开了。
我陪姑娘等车,你先去。婆婆催着爷爷。
于是,于这一刻产一景:纷落的秋雨,飞奔的汽车,路边一把蓝格伞,伞下一婆一女。
如果有人画下来 ,是我喜欢的简洁。
说话间我了解到,婆婆已经七十二了。
原来跟我母亲同岁,我说。
婆婆也笑了。
最近母亲身体小恙,在我家休养。其实我着急回家,也是因为不放心留母亲一人在我家。
我不禁靠近了婆婆。婆婆的腰板子挺拔,根本不像七十多。
拉着家常不觉时间。
一辆面包车在我们跟前停下。
搭车吗?
一男的摇下车窗问。我看去,整辆车一通黑色玻璃,弥漫着深不可测的未知。我本就警惕性极高,本来就没打算搭此类黑车,何况下雨天,何况我一人。
不跟你车,你走吧。身边的婆婆说话了。那位司机看了看婆婆一眼,踩了油门继续他的风雨无阻。
姑娘啊,一个人不能跟这种车子啊,新闻天天放。
这语气,好像我母亲。
哈哈,今天留你陪我等车,不让你去串门了。
我伸出左手,不觉搂着她的肩膀,没有丝毫别扭和违和,而婆婆也将身子向我这边移了移。
我不急呀,两个儿子早就出手了,我们老两口身体好好的。土地征用,留亩把田种点吃物,儿子媳妇都孝顺。现在整天玩呢。
婆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
雨,越下越大。
谈笑间,车子到。
我不知如何告别,只紧紧搂了一下婆婆。
想说:到了县城去我家玩,虚;我又想祝老人家长命百岁,说不出口。
我突然想更久一些呆在伞下。是有私心的,不仅是因为雨的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