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片羽

文/秦绪开

身在万里外,家乡有“原山荣墅”杯“黄墩·印象”征文活动,昨夜忽闻家乡风雪,顿起故园情思。捉刀泚笔,草成短文,以寄对母亲、故园之思念。生天地间,为人子女,有不同此戚戚焉者哉?

家乡片羽

而我倔强得近于固执地以为,每个人的家乡都应该有一座山,一条河,以及母亲遮眼远望的那道身影……

我的家乡在黄墩。

时光影沉,人世销磨,至今我的所有关于伟岸高矗、崔巍拔兀以及厚重沉稳的思像,其实在少年的心底早就长成了--那是故乡的山在我生命轮纹中的英挺与拔矗!

在密枝轮匝、虬干斜耸的高大栗树下,紫花地丁星罗棋散,这紫晶晶的轻盈是春天最早的眼睛与欢笑。少年的手轻轻触落紫色花瓣上的那粒晶莹,望着团团紫焰如梦疏离,高声大笑,少年在绿芽落落的山坡上奔跑,在春日的阳光中打滚。一抬头,山高林疏,绿意星闪,年少的眸眼中有阳光跳跃……

雨郁密,在叠峦青翠中,划出道道明线,淙淙汇成彩练,故乡的河弯弯折折、萦萦落落,清浅,却水草丰茂。大人们正惊望于这场好雨,却打落了满地的桐花,紫色的忧伤与叹息簌簌,洇漫了年少的眼睛--我一直偏爱沉郁绵络的紫色而不自觉,读易安词“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才知道这一道紫色的忧伤,原来一直是历史烟雾中的绵亘与逶迤……

夏日的河漫漶,一片白花花的小屁股在水中鱼游,串串笑声抖落,如河底的鹅卵石,光滑圆润,琮琮叮叮,沿着河道一路滚落,汇入宽阔的浔河。黑背白鳞的鲫鱼时起微澜,赤着脚丫,光着屁股,有多少稚嫩的小手支起丝丝钓纶,却总是不见鱼上钩的破水声,于是宽浅的浔河中,又响起一片欢闹……而我是不屑于混迹其中的,夏末秋初的晨曦中,我跟小伙伴们一早就向着那座巍峨茂密进发了。松针青翠刺眼,露珠晶莹,松根处总能找到一丛又一丛紫红色的香脆,湿漉漉的茅草边也总能惊现一丛又一丛金黄的馨香;晌午的阳光金灿灿,在母亲遮眼南望的目光中,我挎一大篮子蘑菇,挥汗如雨,昂首而来……

夏日的风暖熏湿濡,浔河两岸萋萋,杨树成排,蝉噪林静,二哥瘦巧的手脚敏捷如风,总能捕到树干上的鸣蝉,而我总是会捏住蝉的一只翅膀,让吱吱的蝉鸣与扑楞楞交叠,在一片炽热的眼光中,揩一下鼻涕,昂首而过,让身后的唏嘘响成喧嚣……

秋风不请自来,芸豆架疏疏落落,蹑手蹑脚的影子悄悄伸出手臂;而大眼凸睛、纤翅薄羽的蜻蜓总能惊险一跃,翅随风斜,圆睛一转,然后振翅而逃……蜻蜓现在是不多见了,偶尔见到,我总会斜睨手臂,这只手究竟是捏到过一只蜻蜓吗?

凉飙乍起,露摇落,故乡的山苍郁草疏,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依然在山坳中婆娑,金黄的掌叶在风中燃烧,不知树汁能氧化成红,年少的心敬畏于树身淋漓的鲜血,每次路过,小小的身影都会向这棵据说已成树精的高大虔诚合什……当紫花碧叶红根的丹参开满山野,蓝铃铛的桔梗随风摇曳,小伙伴们便会收取这大山的馈赠。而二哥却最衷情于狭叶青茎、萦根覼缕的大柴胡,我爷爷会用它救治生病的耕牛,我曾亲眼见爷爷捻出锋棱棱闪着寒光的三棱针,在水牛毛纹团聚处针针到骨,口吐白沫的病牛转眼便挺腿起身,再饮以大柴胡汤,便能昂首嘶鸣。爷爷这门手艺,据说是甲子山前一位白胡子老头为报一饭之恩而传授的,从此关于遥远的甲子山与神秘的白胡子老头,便成为年幼的我心中的一抹向往。我总是会在晚霞中,站在故乡的那座山顶,学着母亲的样子,遮眼望向那个神秘遥远的方向……

年轻时的母亲是极精致极心灵手巧的,虽然那时家里穷,孩子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总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我最衷爱母亲用蓝布给我缝制的书包,把书放进书包,我总会摸挲一下那精致的针脚,然后蹦蹦跳跳,在很远的村头,就能见到母亲遮眼望向这边……微风中,霞光万道,母亲青丝万缕、眉梢含笑……恍惚中,我似乎看到母亲遮眼而望,见到父亲厚实的身影在夕阳中走来,母亲拢一拢头发,转身入内……

母亲现在是老了,却依旧身板挺直,记忆也好,她总能记住左邻右舍所有孩子的生日,如数家珍。父亲去世的那年,母亲一夜白头,但母亲没流一滴泪,她指挥若静、井井有条。父亲一生忠厚正直、老实善良,全村的人都来送行,母亲到今还能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总嘱咐我们一定要记住人家的好。我们回家离开时,在静静哓哓的浔河边,母亲总会遮眼远望,直到看不到我们的影子……那年大年初一,看着母亲忙完,我跟二哥想带着孩子们到山脚下,母亲没有阻拦,遮眼看着我们远去,说早点回来,别冻着孩子。故乡的山早已失去了青翠,到处裸露着硗薄,像一块块伤疤。父亲的坟茔就在山坡上,我遮眼望去,觉得父亲的坟茔像一轮眼睛,默默注视着我……风萧瑟,荒草离离,突然间觉得阳光惨白,心中嗒然,孩子们受我们的感染,也兴致索然。河瘦一线,结着黄浊的冰,很难想象昔日的清清泠泠,故乡的河早已没有柳映晶波、鱼游明水了,不免心中怃然若失……    大老远就看到母亲遮眼远望,看到我们回来,母亲又遮眼望了一下父亲坟茔的方向,招呼孩子们进去了……

夜来幽梦,浔河清涟涟,波映山青,有桃花灼然弄影;而母亲遮眼望见我赤脚光腚,在牛背上踮起,努力地想摘下串串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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