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经深了，月色映照下树枝，把路面分割成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小块，斑驳的图案看上去甚是有趣，而路上早已没有任何人。

这样的时辰，却有一个女子双手提着灯笼亦步亦趋，走进了百草炼的大门。

门口有守卫，却不敢拦她。敢在这种时辰进入百草炼的大门，还是个女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

只是这女子身形瘦削，弱风扶柳，腰间系挂着一支箫，相貌看上去温柔可人。一笑起来，仿佛小雨浸润杏花，实在让人心生怜惜。看着她进了百草炼，门卫竟有种想拦住她的冲动，但到底还是缩了回去。

走过大门，就是空气中掺杂着药草气味的庭院。早有一男子在院中背手而立，见她进来便行了个礼：“骆谷雨。姑娘我没判断错的话，应是使用流转烟的周梦起姑娘。”

周梦起也行了个礼：“你我都擅用毒，门主便派我来了。”

几年前，江湖上悄悄出现了个叫玄香门的赏金组织，只要付的起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都把事情给你办好。效率极高出手狠辣，很快在江湖上挣了名声。而这组织规模却小的可以，一共就五位杀手，且个个都是我见犹怜的美人。

江湖百晓生曾经根据玄香门所接生意调查出了五位杀手的身份，分别为：红袖丝顾苹之，掠银针沈倩宁，断喉刃苏月凉，浊血藤朱沁雪，以及现在正站在百草炼的流转烟周梦起。

因她们身份无从知晓，江湖上只得用她们所使用的武器来辨别出她们的身份。

“确是对我胃口得很。”骆谷雨笑道：“既然来了，那么，只要达到我的要求，我允许你在我的百草炼做任何事情。”

说到骆谷雨的要求，这也让周梦起十分疑惑，他是百草炼的主人，却要她在百草炼里找一个人？

二

百草炼师出一用药高人。这高人门下的师兄弟，一人擅炼毒杀人，一人擅用药救人。师兄弟道不同不相为谋，于是分成两支，一支主救人，名百草生；一支主毒杀，名百草炼。

骆谷雨自从建立百草炼，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用毒之法，下毒不知不觉防不胜防，哪怕毒不死你也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阴毒得很，所以很快在江湖上有了名气。

就是这样把人命不当回事的骆谷雨，却要周梦起待在百草炼，找出他失踪了几天的同门师妹，骆小满。

“只要你找到她，除了事先答应过玄香门的酬劳，百草炼以后对玄香门，有求必应。”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她躲得连我都找不到，只要你找到她，你自己本人有什么要求，百草炼也会满足你。”

百草生那位叫骆清明，百草炼的这位叫骆谷雨，师妹叫骆小满，全是用二十四节气来命名的，他们的师父可真是懒，周梦起心想。

“骆姑娘？不知道。”

“小满姑娘？我不知道。”

问遍百草炼所有下人，回答都差不多。回答完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有时候让人觉得，他们好像就像个只会做事的人偶。

可是骆谷雨却坚持：“她一定就在百草炼，她走不出这里。”

从百草炼的人身上估计是查不出什么了。想了想，她抓了个人问骆小满的住处。

骆小满的房间，与百草炼的压抑不同，这房间里处处是抑制不住的生气：大片的鲜花铺盖一样的盛开在房间周围，窗纱床帘选用的都是活泼明快的颜色，房间的摆设并不华丽，但都是些类似于小瓷人这样可爱的小玩意。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是个性情活泼的少女。

在百草炼这几天，这里的气氛压抑简直是从未见过，在这种环境突然能发现这样的一个地方，好像黑暗的山洞里突然发现还有一束光。

房内的空气浮动着一种香气，很特别的一种药草香，似乎有多种药草混合，看来是房间主人亲自调配的香料。然而周梦起也是个用毒高手，嗅觉比常人敏感，她察觉出，这好闻的药草香里，还掺着一丝血腥味。

看着这房间，周梦起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去认识骆小满。不同于任务的要求，而且她真的想去找她，然后认识她。

走出骆小满的房间，就看到百草炼的下人抬着一具尸体走出。周梦起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呆住：这人是被吸干血液而死。

周围的下人却也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又回去做事。虽然有好几个看得出来吓得忍不住的直发抖。

“吓着你了？”骆谷雨的剩下在她身后响起。

周梦起转身摇头，在玄香门这么久，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还不至于被吓住。淡然问道：“吓着不至于，只是骆先生，看这尸体，不是百草炼的手笔啊。在你的百草炼出的这命案，你不该管管吗？”

“我……”骆谷雨的神情突然很悲伤，甚至把没被尸体吓住的周梦起都吓了一跳。

骆谷雨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睁开眼睛说道：“既然你在这，那便拜托你，把这凶手给解决了吧。”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在他转身那一瞬间，周梦起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可是她分明看到，骆谷雨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喉结上下蠕动着。

她也选择装瞎。每个人总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三

再有人死去的话，就算跟她没关系也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于是她选择了找人和找凶手同时进行。

死者都是深夜独自做事的更夫。案发时间可以推测是在深夜了。

好像根本没什么好推测的，没难度啊。周梦起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在百草炼悄悄巡了好几天夜，却全扑了个空。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在清晨，又白守了一夜的周梦起心想着。怀疑自己判断失误时，却察觉一股药草香气，淡的几乎察觉不到，但足够有辨识度。

骆小满房内的气味！

周梦起猛的飞身向气味方向找去，见一个少女，手上掐着一个刚忙了一夜昏睡死过去的更夫。她眼里泛着猩红色，眼神凶狠犹如饥饿的野兽，瘦弱苍白的手上青筋暴起。

少女反应也是灵敏，察觉到有人便想逃离，却被周梦起拦住。少女下意识出招，周梦起却并没有同样出招制服她，只是一边防守，一边抓住机会，反守为攻点了她几个穴道。顿时，少女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身子软了下来瘫在地上，被周梦起及时扶住。

“好些了吗？”

少女眼里的猩红逐渐褪去，眼神开始从涣散到一片澄澈通明。只是脸色还是苍白得吓人。她相貌可爱小巧，要是正常的脸色，一定是个看起来活泼讨喜的姑娘。

“骆小满，现在感觉如何？”

她抬头看了周梦起一眼，似乎并不奇怪周梦起怎么会认识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

周梦起一愣。

骆小满努力让自己坐起身，向着阳光伸出手来：“这阳光，真漂亮。我喜欢所有好看的东西，可是整个百草炼，也只有阳光能看。”

周梦起被她这话说得满腹疑惑，问道：“你中的是血咒吧，成瘾性的，发作起来痛苦不堪，每次发作只能靠吃药，没有药的话需要吸血缓解，你怎么会中这个？”

“你问这问题，真是好笑。”骆小满笑起来：“谁让你来找我的，我身上这该死的东西就怎么来的。”

其实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怀疑过是骆谷雨，但真的听到，心里还是猛然一惊：“怎会……”

虽然她跟骆谷雨见面才不过几天，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骆小满的失踪，他是真的心急；而他，也是真的希望找到骆小满。这样的情意，她觉得并不是虚假。

“我说我想离开百草炼，想去看看江湖。有错吗？他就趁我给我睡着下了血咒。”骆小满朝着她说道，说着说着，就摇头笑了起来。

骆小满脸颊上有着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给人感觉是糖果一样的甜，只是这种情况下，她的笑看起来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被周梦起救下的更夫：“姐姐，我，是不是杀人了？”

周梦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四

骆谷雨倒了一杯茶，盯着那缓缓冒着白色雾气的青色茶水。盯了许久，茶已经凉了，他才仰脖将茶一气喝干。

周梦起一脚踏进房门：“她死了。”

“我知道。一旦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吸人血杀了人，那她离死就不远了。”

周梦起看着他眼睛不由得睁大：“你既然了解她，知道她的性子，还给她下那种毒？”

听到这话，骆谷雨猛的将茶杯往地上一摔站起身：“她要是不走，我一定会给她药，哪里需要走到控制不住自己去吸血的地步。她明知道中了这毒会怎么样，却还是要逃！”

靠着这种毒，再加上骆小满不愿意杀人的性子，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将骆小满困在他身边。只是他没想到，她还是冒着毒发的风险逃了。

“你大可不必这样，她只是想……”

骆谷雨打断她：“即使她死了，我也绝不可能让她去百草生。”

周梦起只越发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她只是不想再天天呆在这里，她想去江湖看看。”

“江湖那么肮脏，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上在我身边！”骆谷雨吼道，眼圈已经泛红，额头上开始爆筋。周梦起看着他骨节泛白的手指，很识趣的把“还有什么比在你什么更肮脏”这句话咽了回去。

试图跟疯子讲道理的人才是真的疯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骆谷雨身上，连着他脸上的泪水都映出了光。周梦起道：“你既然已经同意我杀了她，那就请让我把事情做到底，她说她想被埋在一个能看到很多风景的地方。”

发现尸体的那天，骆谷雨那句“请你把凶手也解决了吧”，现在想起来，那时他知道骆小满已经控制不住血咒开始杀人。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杀了人，也会自责不已选择自杀。

而血咒的特性，哪怕她发狂吸血的时候杀一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清醒时却是虚弱不已，时间越长只会越虚弱，除非服了药。

周梦起想起骆小满临死前，连坐起来都已经非常费劲，还是笑着跟她说：“姐姐，我现在怕是连一把匕首都拿不动了，就麻烦你，我拼了命都没能走出百草炼，那，我就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好。”周梦起那时只觉得如鲠在喉，喉咙堵的她心慌，说出个好字以后就再也说不出任何字。一手扶住骆小满，一手开始施展出她的武器流转烟。

“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我心里竟然有点希望你屈服于骆谷雨，这样至少你能活下去；可我又庆幸你没有屈服于他，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你。

骆谷雨道：“让我杀了她我绝办不到。一切都晚了，倒不如，你去动手，随她开心吧。”他仰起脖子，好像想把泪水倒流回眼眶里，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所有事情从头再来。

只是，轻舟已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