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有什么故事比一位饱经世事的女人回忆过往更让人感伤和着迷了。这是读完《远山淡影》后,我脑海里浮现出的一句话,而在我的阅读感知里,战争并不是这个故事的必备要素,它更像是女主人公命运的其中一个脚注。
书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因为战争横生变故,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痛苦和困惑,用自己的方式努力面对或努力逃离,并且每个人都清楚地明白,战后的一切都无法回到从前。
绪方先生的儿子不愿和父亲同住;他教过的学生发表文章,批判自己老师所献身一生的教育事业;听到夫妻可以投票给不同的政党,绪方先生瞪大了眼睛。
二郎表面上从不违抗父亲的言语,实际则只是听听而已。他努力做好一个丈夫的本分,也一直要求妻子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悦子失去了中村君,尽管结婚并有了孩子,心底却一直萦绕着不安,几次被藤原太太看出来不太开心。
藤原太太失去了身居要职的丈夫和四个孩子,开始经营小面馆,她差不多是小说表现出来最积极乐观的一个人,不但自己努力向前看,也时常对别人这么说。
佐知子只剩下女儿相依为命,她看透了在日本不会有什么盼头,一心渴望移民,有个新的开始,哪怕机会是那么的不确定。
而万里子,她的利益在母亲口中时常是被放在第一位的,却也是第一顺位被牺牲的。
生活的改变有很多种,战争带来的巨变无疑是最具破坏性的一种之一,但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推移,周围这些人们的遭遇,在“我”心里还是褪成了淡淡的掠影。“我”回忆的焦点仅仅只在于景子,尽管景子的回忆是以一种隐秘、间接、温和的方式呈现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正是因为如果不以这种方式,“我”将无法直面这部分锋利的回忆。
妮基尝试着宽慰母亲,不想让母亲太过自责,“人有时就得冒险,你做得完全正确。你不能看着生命白白浪费。”
可是人的天性是做不到不追悔的,“我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不会幸福的。但我还是决定把她带来。”“我”在‘那个时候离开日本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好的选择’与‘如果我没有执意离开日本,也许景子就不会自杀’这两种念头里辗转难安。一边告诉自己“再想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过去,同时又不敢回忆。于是只有将自己的故事藏在别人身后,才能借佐知子讲出,于是讲述从一开始也就陷在“我”的自我矛盾和自我抗争之中。
“我”说:“回忆,我发现,可能是不可靠的东西。”通过此类类似言语,作者给过几次暗示,即“我”的记忆可能是不准确的或错置的。直到妮基离开的那天,记忆的障眼法最终失败了,“我”结结实实地跌落在回忆里,和曾经的自己合为一体。小说到这里也几乎接近尾声,所有的回忆,在小说结束的这个点,在作者笔下,成了一幅“远山淡影”。同时读者也已经明白,平淡画面里那些远山上的薄云、淡淡的云影只不过是当时大部分周遭的回忆,最焦灼不堪、狠狠攥疼“我”胸口的那部分回忆正潜藏在记忆的山谷里,默不作声,却又蠢蠢欲动。
战争的可怕和可怖,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从体会,战时背景让主人公多年前的处境和抉择显得更加无力。小说中无言地诉说着各种关于战后人们精神状态的创伤与重建,毫无疑问,作者关注着那场战争。尽管如此,我觉得通过回忆这个幽长的切口,作者对于人的情感的探索更甚于对战争的关注。就好像小说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经历过战争的女人的回忆,更多侧重于主人公的命运里发生过一次战争。在这个故事里,战争从属于一个人的命运。如果故事的背景不是战争,而是另外一场人生危机或灾难,主人公矛盾重重的回忆仍旧可以成立,命运的作弄仍会让人感伤,记忆的错置和情感的激荡仍会让这个故事更加迷人和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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