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阿莹收了笔,退了两步,满意地注视着刚刚完成的这幅作品。突然抬起头,目光停驻在林冲眼里,充满一望无际的茫然。
“阿莹,这两天过得好吗?我去北京出差刚回来。”
“哦,我们家林老师也去出差了。”阿莹的上下颚很难完全闭合,所以无法清楚咬字,他的话只有两个人比较容易听懂,那就是林冲和她的母亲。
林冲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是阿莹说出来的。他惊异的看着阿莹,“阿莹,我回来了。你刚才说谁也去北京了?”
“我们家林老师啊?林冲,你没碰上他吗?”
林冲只离开短短一周,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护士发现了他焦急的神情,快步上前拉林冲到一旁,跟阿莹道:“您今天的画儿真美,您先回屋休息一下。我去问问林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一边带着林冲去医生办公室,一边跟他讲:“在你走后,她母亲来过两三次。一天,她像平时搬出画箱来作画。院子里很冷,她母亲过来给她送衣服和她爱吃的点心。她起先跟伯母好好说着话,可能伯母觉得她会手冷,就劝她回去。但我们后来就看到她非常暴躁地推开伯母,有点吵闹。伯母告诉我们她是在问你是谁,为何来管我,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儿?听起来,并不是在质问,而是真正的失忆。”
说着间,林冲已经进到梁医生办公室。护士跟他说了声:“请梁医生给你详细解释吧,我先去忙了。”梁医生见林冲进来,很严肃地跟他讲道:“林老师,您先坐。我来把您妻子的情况详细跟您说说。”林冲坐下来,一脸的不解和惊诧,但直觉告诉他,阿莹的情况一定是比较严重了。
“在医学上,阿莹的症状叫做解离性失忆症。也就是不记得过去的事儿。这种病的女性患病率远高于男性,因为与创伤性的生活事件有关。女性的心理承受能力低于男性,特别是年轻的女性更容易患病。解离性失忆症的发作很突然,但患者对除了自我人格记忆的缺失外,对一般资讯是有完整认知的。也就是说,她只是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
“甚至一旦她开始新的生活,很可能赋予自己一个新的人格,继续生活。对家人而言,这会带来双重影响。一方面她不记得过去,不记得家人,但另一方面,她却有可能重新获得家人,获得认知。在新的生活中,家人往往需要极大的耐心去配合。
“有的病人到生命终点也只有后一半的记忆,有的病人在后半段生活中交织缝补了前面的记忆,但很混乱,无法合序,所以又会引发解离性迷游症,患者自己会离开从前生活的环境到另外的地方开始生活,直到他忘掉前面全部的人生;还有患者被多重短暂的、不完整的记忆,和重合的人格折磨,也可能会有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当然,任何时候,也都有奇迹发生的可能,那就是病人的记忆得到完全恢复,生活也恢复到正常状态。”
林冲极力想从医生的分析里,听出关键的信息。但似乎总体情况是不乐观的。“梁医生,你是说阿莹对以前的事就不会记起来了是吗?那她为何不认得我,却提到林老师呢?”
“她的记忆里只存有一点片段,这个片段是最近储存在她记忆里的事情,林老师的称谓也仅仅是她刚刚记住的,但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该怎么做呢?怎样才能帮助她恢复呢?”看到林冲焦急和不安的神情,梁医生也长长叹了口气道:
“林老师,您妻子的情况要更加特殊。您也看到了,她惊人的绘画天赋,以及她很有可能失去语言能力。一是面部肌肉严重受损,她发不清楚音,别人也听不清楚。二是她并不想主动交流,甚至她是有意识地回避语言交流。在这种情形下,我反而想劝的,是您自己。”
“您劝我什么呢?”
“林老师,阿莹最好的后半生,也许就是在这里度过余生。而您还年轻,有事业,有前程。开始新的生活还来得及。我知道,做出这样的选择很艰难。但您的权利是得到法律保护的。退一万步讲,您并没有抛弃妻子,而是在可以继续照顾她的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正常的生活。对经历创伤的人而言,遗忘倒是一剂良药——善良的‘良’。这些,就算我个人对你的一些建议吧。作为医生,我说的有点多了,还请您谅解。只是因为几个月来,我看到您付出了怎样的心血照顾她,我相信这并不容易。”
林冲听着梁医生一番中肯之言,心中从走近阿莹时的愧疚与纠结,戏剧般地转变成悲痛与悔恨……他该怎样收拾这残破的生活,即使有人如九儿一样勇敢地闯进来陪他,他仍是背负着两个人的伤痛前行的那个人,这种压力甚至会引导他去设想,如果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谁能保证新的生活会一帆风顺,如果继续这样的悲剧,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力承受了。长期生活在这样的人事环境中,他把控不了让自己往好处想。
他头脑中一直重复着鲁迅的名言: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他一想到美好,一想到毁灭,就无法支撑自己往前迈步,无论哪一个方向。
未完待续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84天